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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林凤生(上海《自然》杂志编审、上海大学退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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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赏西方的写实绘画,常常让人扼腕叹服:“画得真像啊!”不过,只要有过几年学画经历的人都知道,要准确地画出人(物)的造型和轮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便让人产生怀疑:当时的画家是否使用了类似取景器的光学设备?虽然我们从历史学家的著作里也看到过一些相关的装置,但是真正对这个问题的考察还是近十几年的事情。
借助暗箱来作画
2001年,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英国开放大学建筑学教授斯特德曼的著作《维米尔的照相机》,对17世纪荷兰大画家维米尔是否借助“暗箱”来作画,做了极为深入的研究。维米尔是一位与伦勃朗齐名的荷兰画家,以创作风俗室内画最负盛名。他的画尺幅较小,没有多余的道具和背景,用色也很简单,但通过对光的运用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宁静和安详。维米尔作画相当慢,一生创作只有34~38幅,而且尺寸比较小。他没有学生或学徒,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因此,不少人猜测,他可能使用了一个被称为“暗箱”的光学设备来帮助他确定写生对象的位置。例如,在他的作品《倒牛奶的女佣》中,在篮子、面包、罐子和茶杯上画出了高光处形成的光晕效果,这种效果只有在照相机的镜头里才能够观察到。正是由于这些原因,近100年来人们对维米尔用暗箱作画的猜测存疑至今。
斯特德曼的研究手段当然要现代化得多。他用X射线检查了维米尔的个别画作,发现涂面下方并不是油画的初稿或素描,而是用黑色和白色勾画的图像轮廓。这对维米尔用暗箱作画一说提供了有力的支持。那么,什么是暗箱作画呢?当画家要对房间里的室内景象进行写生时,可以把相邻的房间布置成暗室,并在中间的隔墙上开孔安装一个凸透镜,镜后放一块画板。于是,室内明亮的光线就会通过透镜在画板上投下一个倒立的像,调节画板与透镜之间的距离(即像距),可以在画板上获得比较清晰的像。此时,画家可以用黑、白线条把景象的轮廓描摹下来。轮廓勾好后,“暗箱”也就大功告成了。接下来,画家可以回到明亮的房间里重新架起画板,气定神闲地描画了,因为画板上的轮廓线已经能够在二维平面上极其逼真地表现出三维空间的景象。
斯特德曼还注意到,维米尔的许多画作都是以同一个房间为场景的,这就是维米尔的寓所(19世纪拆)。据他估算,这个房间的一面墙上应该有3扇大窗,而维米尔的作品里只出现1~2扇窗,所以他认为第3扇窗对应的空间应该就是画家的暗室或者放“暗箱”的地方。为此,斯特德曼还做了模拟实验,他以六分之一的比例搭建了维米尔家的场景,复制了人物和道具,逐一还原出维米尔画中的景象并拍摄照片,把照片与油画对照,二者相当一致。这些研究结果都有力地支持了维米尔借助“暗箱”来作画的说法。
写实的独门秘笈
近年来,英国画家霍克尼对这个话题又有了新的重大发现。霍克尼是最著名的现代画家之一,与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相熟。他看到沃霍尔借助投影机来画人物的头像,由于画板上已经有了头像的阴影,所以线条勾起来流畅而且自信。这让他想起在美术馆里参观19世纪画家安格尔的素描,线条也是那样的流畅。霍克尼知道用“裸眼”观察写实时,要确定对象的轮廓相当困难,需要不断摸索,会留下试探性的笔触,如果有了阴影作依据,线条就干净利索多了。正是这个发现,导致霍克尼对这个问题的关注。
霍克尼把数十幅14世纪以后的西方著名写实绘画作品的印刷品挂在一面墙壁上,空闲的时候随便看看。结果发现,借助光学设备作画绝非维米尔一人,参与者不少,其中不乏名家大腕,几乎贯穿了15世纪之后的西方绘画史。例如,在维米尔的作品《倒牛奶的女佣》中,他发现前景中的面包篮画得太大了,与挂在后面墙上的筐子相比较结构显得模糊。这是因为光学镜头有一定的景深,面包篮已经完全“跑焦”了。他还发现,比维米尔早了半个世纪的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是最善于使用光学设备的人。
上图是卡拉瓦乔的名画《鲁特琴乐手》,这幅画画得相当逼真,简直就像是一幅照片。画中一位腼腆的少年名叫马·明尼蒂,他双眸斜睇、神情暧昧,让观者产生许多猜想。请注意画中的鲁特琴和小提琴,这些形状不规则的乐器是“裸眼”写实时最不容易画的,很容易“走样”。但是,在这幅画里,不仅两件乐器画得无懈可击,连乐谱上的每一个音符都画得正确无误。了解卡拉瓦乔的人都知道,他虽然画技超群,但声名狼藉,打架、吸毒、斗殴、杀人,甚至坐牢、越狱⋯⋯他的经历简直可以拍一部电影。这位老兄从来不画素描,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素描作品和相关记录。虽然说绘画创作主要靠的是天才和灵气,但唯有“造型”这一环节,没有几年的苦功夫是拿不下来的。那么,卡拉瓦乔的超人写实能力来自何处呢?霍克尼认为,他一定使用了“独门秘笈”——凸透镜。
事实上,使用光学设备作画,虽然在造型方面占了便宜,但是也给构图增加了不少困难——当时用的凸透镜尺寸比较小,景深很短。当画家要画那些尺幅大、人物多的作品时,往往要一次次反复使用凸透镜画出人(物),然后把它们拼凑起来,这样就会在画上留下一些不协调的地方。这一点我们可以在卡拉瓦乔的《打牌的人》看出其中的端倪。画上有两个骗子正在玩弄把戏,试图欺骗画面左边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还浑然不觉,正在仔细地看牌呢!这幅画情节紧凑,人物表情生动,缺点是画面的景深相当短,完全依赖人物和道具的“重叠”,才使画面有了一点点空间感。据霍克尼分析,卡拉瓦乔在构思好画的布局和三个人的位置之后,便让模特在明亮的房间里摆好了造型,让光线通过凸透镜会聚到放在暗室的画板上。由于凸透镜太小,为了获得比较清晰的投影,卡拉瓦乔只能一次画一个模特,然后通过移动画板再让第二个模特的投影落到旁边的位置上⋯⋯如果你仔细留意,会发现被骗的小伙子与骗子是由同一个模特扮的(图5)。
霍克尼的分析得到了其他证据的支持:卡拉瓦乔的邻居说过画家是在暗室里画画,还利用玻璃片等工具。在卡拉瓦乔的画上可以看到,在几个关键位置上有用硬物刻画的痕迹,霍克尼认为这是更换模特或者模特休息时留下的位置记号。1592年,卡拉瓦乔来到罗马,很快受到了红衣大主教弗朗切斯卡·蒙特的青睐,通过他的推荐,卡拉瓦乔很快蹿红,成为炙手可热的大画家。他也出手不凡,下笔快捷如有神助(凸透镜是也)。那么,他从哪里弄来了这个玩意儿,只要知道大主教还有一位好朋友名叫伽利略就明白了。大物理学家伽利略不仅是力学的奠基人,还是望远镜的发明者。他开了一家小店铺,专门经营这些东西。而维米尔的凸透镜得来就更加容易了,因为他的亲戚兼邻居就是显微镜的发明人列文虎克。笔者认为,即使没有这样的巧合,借助光学设备作画的事也是一定会发生的,因为它快捷、方便。
注:本文转载自《科学画报》,经作者授权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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