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记下多年来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

以此回忆故事中的朋友和过去的岁月。

撰文 | 夏志宏

斯梅尔(Steve Smale)一直是密歇根大学数学系最知名的校友，但从1996年4月开始，他只能屈居第二，取而代之的是Ted Kaczynski。此君现正在美国联邦监狱服刑，他二十年前被判八个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Kaczynski有个大家更熟悉的名字：Unabomber（大学和航空公司爆炸者，University-Airline-Bomber，FBI取的代号）。维基百科对他的介绍是：数学家、无政府主义者、国内恐怖主义者。他用邮寄炸药炸死了3人，伤残23人。他的谋杀对象是大学教授和尖端技术人员，作案时间从1978年到1995年，跨越近20年。第一、第二起爆炸案都发生在美国芝加哥郊区的西北大学，所幸两起炸药威力不足，只造成小的伤害。

我在西北大学的博士导师萨瑞（Don Saari）因为参与了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的破案而出了一阵风头，其中一些情节像侦探小说似地扑朔迷离。

我1988年从西北大学拿到数学博士，1994年作为终身正教授回到母校。1995年8月，我和萨瑞夫妇一起去中国访问。从芝加哥上飞机前，萨瑞向我要了详细行程、即将访问学校的联系方式和电话号码，神秘兮兮地说在飞机上有重要事情要和我讲。

飞机起飞后，萨瑞给了我一份前一天的《芝加哥论坛报》（Chicago Tribune），让我看上面的一篇关于Unabomber的报导。我知道Unabomber近年来动作频繁，几个月前又一次作案，炸死一伐木公司雇员。警方一筹莫展。案发后（1995年6月），Unabomber送给《纽约时报》、《芝加哥论坛报》等各大报社一份宣言，宣称如果报社照本刊登，他则停止暴力袭击。Unabomber宣言的主要观点是工业革命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这位老兄为了发表一篇论文，用了如此极端的手法，也是蛮拼的。

萨瑞看到了这份宣言的节选，突然想起20年前曾遇到一小伙子，此人和他讨论过类似的论点，还给了他一份宣扬此论点的文章。那是1976年，萨瑞请了英国著名数学家Christopher Zeeman来西北大学作数学报告，这小伙子前来听了Zeeman的报告。报告后的招待会上，萨瑞和他有过交谈。几天后，小伙子还来到萨瑞办公室再次交谈。

萨瑞觉得这小伙子有重大嫌疑，但相隔时间太长，他已没有太多回忆。但想想还是决定报告FBI。萨瑞在飞机上给我的《芝加哥论坛报》文章是关于Unabomber的长篇报导，上面提到了某大学教授提供了新的线索。这位教授当然就是萨瑞。FBI猜测Unabomber和芝加哥有很大关联，要求和萨瑞保持联系，因此需要提供在中国的联系方式。为了保护我国内朋友们的隐私，萨瑞把这些号码和联系方式都给了他的母亲，由FBI与萨瑞母亲联系。

在中国的几个星期里，FBI和萨瑞有过几次通话。但案件没有进展。我们从中国回来后，FBI和萨瑞更加常来常往。首先他们到萨瑞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试图找到当初小伙子留下的文章，但遗憾的是，萨瑞在这之前已经搬过几次办公室，小伙子的文章也许给清理了。当时我的办公室就在萨瑞隔壁，常见陌生人来来往往，系里也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9月中旬的一天我外出回家，看到萨瑞给我家里电话留言，要我尽快去系里一趟，一副很急的样子。我急忙赶到学校，问萨瑞怎么回事，他说我来得太晚了，已经没事了。

原来，FBI中午过来，带了个著名催眠师，希望对萨瑞进行催眠，让他回忆起20年前的事。萨瑞比较谨慎，怕催眠中说出的话被利用，出于需要保护自己，希望我能在场。可我刚好有事外出。后来FBI作了若干承诺，要他放心，绝对不会对他不利。他们等了一会儿，我还是没来，萨瑞还是答应了让他们催眠。

只见催眠师拿了个怀表，在萨瑞眼前来回晃动，嘴里念念有词，诱导萨瑞。不一会儿，萨瑞眼睛闭上，呈睡眠状。催眠师来了劲儿，继续唠叨，你现在回到了1976年，你在你的办公室里，门口来了个小伙子，他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只见萨瑞大笑几声，睁开眼来……催眠宣告失败。

此后FBI走漏了风声，各地记者都要来采访萨瑞。一时间数学系大楼前老是停着实况转播车。某天早上，我六岁的儿子在学校对老师说：“我的朋友今天早晨上了全国电视。” 小学老师知道我是西北大学教授，好奇地问：“你的朋友就是那位西北大学数学教授？”儿子说：“是啊，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Unabomber案子最后得以告破，是因为他弟弟觉得哥哥可疑，报告了FBI。此案是美国历史上历时最长，花钱最多的案子之一。

——2018.2 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