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记下多年来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
以此回忆故事中的朋友和过去的岁月。
撰文 | 夏志宏
我有写作恐惧症。考大学时遇到坑爹的作文题目“速度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语文得了57分,这是迄今为止正式考试的唯一一次不及格。那时我15岁,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创伤,至今尚未痊愈。
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我竟然在美国大学教了一学期英文写作课。
美国大学为了让中学生尽快适应大学生活,一般都给新生配有导师。西北大学的新生导师是各系自愿的资深教授。数学系教授一般不愿揽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出于责任和好奇,也顶不住其他老师的忽悠(“It is a lot of fun”, 我被告知),我报了名。学生们自己选导师,很快,我的15个名额就满了。
暑假期间,学校送来了15个学生的详细资料:来自何方,中学所学课程,学了那些大学先修课,考试成绩,课余爱好等等,以及他们感兴趣的专业方向。每个学生背景不同,兴趣不同,准备就读专业也不同。比如有些学生在中学就已经修好了大学前两年的数学物理课程,但另外一些同学可能连中学数学也没学扎实。我必须和每个学生交谈,设计他们课程计划。当然,自己还得先恶补一下诸如学医的学生需要哪些先修课程,学化学的有哪些必修课,西北大学有哪些通修通识要求、外语要求等等。
这些麻烦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我得教这15个学生的英文写作课!原来,为了让新生与导师们有更多的接触机会,西北大学文理学院要求每个导师教一年级的英文写作必修课。课程每周两次,每次一个半小时,写作内容由任课老师选。我查询了以往数学系同事们所教的写作内容:有日本漫画,有装潢艺术,有女权运动等等,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我选择了选举制度与美国政治。那年刚好美国大选,有很多东西可谈可写。受我博士导师萨瑞(Don Saari)的影响,我对选举制度特别感兴趣,尤其欣赏著名的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阿罗(Kenneth Arrow)定理:“任何选举制度都是不合理的,除独裁外,所有选举方法都存在内在矛盾”。
开学了,见到了我的学生们。尽管美国学生都很成熟,但毕竟还是一群孩子,很可爱。在校园里,新生是比较突出的,一眼可以认出来。我的学生里有的装得很老成,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模样;而有的干脆就赖唧唧的,什么破事都来找你。其实新生选课方面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让他们眼高手低,搞得课业太重。每学期最好不能超过两门硬课。仔细看了一下,报我做导师的学生全是准备学理科或生命科学的,没有一个是要学文科的。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不会耽搁了将来的文学家。
第一节课给学生提了我的基本写作要求:条理清晰,有说服力,如果能同时做到语句优美,有幽默感,则为佳作。我最不喜欢的是堆砌词藻,空洞说教。写作内容重点放在各种选举制度的优劣,及总统候选人所提政策的合理性。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两大党都有很多口号式的宣传,我希望学生不要受这种宣传影响,习作上所陈述的任何观点必须有事实支撑,推理必须符合基本逻辑。
整个学期的课程是以阅读、讨论、辩论、写作、修改等几个环节循坏进行。指定的阅读包括了众多关于选举方面非常有趣但鲜为人知的历史故事。比如,《爱丽丝奇遇记》的作者是牛津大学的奇葩数学教授,他喜欢学院院长女儿爱丽丝,编了许多奇幻故事给爱丽丝听,最终写成小说。他在选举理论上颇有贡献。当然作为数学家,我也给同学们讲解了一些简单的选举理论。
我出的第一个作文题是“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讨论两位候选人的表现及所提政策的合理性。期末作文题是“我的第一次大选投票”。期末出题后发现有个小小问题:班上有两个学生不到十八岁,未成年,不可投票,另外两个学生非美国籍,也不可投票。最后这四个学生的题目改成了“我看大选投票”。
整个学期课程进展还挺顺利,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经历。我出的作文题多少和政治有关,但不致于像78年高考题那么荒唐。我想,克服写作恐惧症最好的办法是硬着头皮写,“点滴”专栏因此而生。
—— 2018.3 芝加哥
0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