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xabay.com
面对新冠病毒，疫苗是实现人类群体免疫的重要一环。然而，疫苗研发出来后，如何让每个人都能获得免疫？这是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正在做的事情：解决疫苗的全球公平性问题。
本文为知识分子与盖茨基金会合作专栏“全球健康与发展”的一部分。
● ● ●
我是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的一名流行病学者，也是一个在疫苗界奔波了十几年的倡导者。6月4日这天，作为一个公卫人，我见证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全球32个国家的总统， 首相，领导人，12家企业、基金会齐聚云端，通过3个多小时的网络会议为一个组织募捐了88亿美金。这 “带货能力” 就是李佳琦也绝对望尘莫及。你可能会好奇：这是一家什么机构？如此高规格的峰会要搞什么事情？筹集这么多钱究竟要干什么？简单回答：这家机构是盖茨基金会、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以及世界银行于2000年联合发起的新型国际组织—— 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其使命是让全世界的人都能打上疫苗——无论种族、国家、贫富和社会地位。自成立以来，Gavi 已经为超过7.6亿低收入国家的儿童提供了常规免疫支持，这相当于在地球上每两个孩子就有一个是因为 Gavi 而打上了疫苗。而此次峰会的目的是为因疫情搁置的免疫接种计划筹募资金，以确保Gavi可在今后五年为中低收入国家3亿儿童提供10余种疫苗接种。
创办基金会之初，梅琳达和我相信所有生命价值平等。
所以我们决定优先投资疫苗，因为疫苗是保护每个儿童最高效的方法，无论贫富。
—— 比尔·盖茨
你或许会为这些数据发出赞叹，但转念又会觉得，这些事距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其实不然，今天我就想跟大家说说：
疫苗为什么重要我想也不必我多说。今年，一场肆虐全球的新冠疫情让我们最直观的感受到，在病毒面前，全人类都坐在一条船上。如果一个人感染病毒，一个城市都会暴露在病毒的威胁之下。一个病毒诞生于世，世界上每个人的健康和生活都可能受到牵连。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翘首以盼新冠疫苗可以研发成功，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研发成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并不是打了疫苗你就安全了，而是只有当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打上疫苗之后，你和我才是安全的。我们来设想一下，未来的某一天新冠疫苗上市了，但是你可能对它的某些成分过敏或者有某些慢性病无法接种；你的父母可能因为年纪较大对疫苗不敏感，即使接种了也没有效果；你的孩子可能正在接受某些药物治疗，无法接种疫苗。但是如果你周围的其他人都接种了疫苗并产生了抗体，那么病毒就无法在这个群体里生存并传播，所以即使你或者你家人没有接种疫苗，你们也是安全的。这就是 “群体免疫”。但是要实现群体免疫，疫苗接种率至少需要达到一个最低限度，不同的疫苗要求不同。麻疹疫苗需要90%以上；而对于新冠，这个数字尚不明确，但可能不会低于70%。考虑到疫苗接种率往往在不同社群中差异较大，一个国家或城市的高接种率并不足以确保群体保护的发生。实际操作中我们需要争取每一个社区、每一个群体都达到高接种率，任何一个被疏漏的个体都是对群体保护的威胁。这也就是为什么实现疫苗公平性关乎你我的健康和安危。我女儿今年快两岁了，每次带她去打疫苗都跟打仗似的，从在大门外排队开始就嚎啕大哭，一直到打完针半天还是又生气又委屈的样子。看着那些跟我一样在防疫站门口焦头烂额的家长，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我心里想的是爸爸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带你打针，因为打了针以后就不生病了。试想一下，现在打一针，以后一辈子都不得这种病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神奇的产品，有这么划算的买卖。我的女儿很幸运可以打得上疫苗，但是每年世界上仍有近2000万孩子打不上他们需要的疫苗，而他们绝大多数是贫穷和处于社会边缘的儿童。种种研究表明因为生活环境、自身免疫力和医疗条件限制，这些孩子往往更易感染疫苗可预防的疾病，也更有可能因为这些疾病承担灾难性的经济支出、长期后遗症甚至死亡。事实上每年仍有150万人死于疫苗可预防疾病，其中多数是无法获得疫苗的儿童。这就相当于每天都有7架装满儿童的空客A380飞机失事坠毁，而飞机上的孩子全部丧命。生而贫穷，就要时时面对死亡的威胁，这并不公平。要确保所有生命起始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所有孩子都有机会过上健康和富有成效的生活，只有金钱的投入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聪明、可持续的机制。
Gavi成立20年来，已经在疫苗领域投入了209亿美元，为超过7.6亿低收入国家的儿童提供了常规免疫支持，促进了9.6亿剂疫苗的强化免疫交付，促进麻疹、脊髓灰质炎等恶性传染病被消除，挽救了1300多万儿童的生命，创造了超过1500亿美元的社会经济价值。有这样的回报，也难怪比尔·盖茨将Gavi称为他至今做过的最佳 “投资”之一。你可能会问，为什么在如此大的投入之后还有这么多儿童没有接种疫苗。最主要的原因有三个——第一是没有足够数量的疫苗。因为低收入国家群体没有能力支付，所以很多疫苗厂商就没有动力扩大产能，导致疫苗供给数量不足，甚至有些主要在低收入国家流行的疾病药厂根本不会投资去研发疫苗；第二个原因是疫苗价格昂贵。大部分药厂更愿意走低产能高价格高利润的商业模式，导致低收入国家无法承受高昂的价格；第三是物流和疫苗交付。疫苗是生物制品，对温度要求极高， 在整个运输和储存中需要冷链；而疫苗注射需要专业的护士和防疫人员。很多生活在偏远地区的人连基本的饮水和用电都无法实现，又何谈冷链运输，专业医疗。更可怕的是很多人根本就无法被定位。针对这些盘根错节的痛点，Gavi制订了创新的战略。催化式慈善可以激发政府和市场的力量，让创新成果惠及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
- 如何鼓励疫苗供给并同时压低价格 ？——市场塑造与疫苗预先市场承诺机制。
疫苗的开发耗时费力；一个疫苗从基础研发到生产往往需要消耗10年以上、数十亿美元投资。对于一些主要发生在中低收入国家的传染病，例如疟疾，任何一个单一市场的前景都难以撬动企业为此承担巨大的风险。而Gavi通过整合多个国家的需求，形成规模效应，给企业提供一个可预测的相对较大的需求量来确保风险可控。我们称之为市场塑造。在此基础上，Gavi开创了一套疫苗预先市场承诺（Advance Market Commitments）机制，在研发阶段就为企业提供一个具有约束力的购买合同，以激励企业加速研发过程。这套机制已经成功用于加速肺炎链球菌疫苗和埃博拉疫苗的开发。在新冠席卷全球之后，Gavi为加速新冠疫苗研发量身定制了一个预先市场承诺方案，其中包括用20亿美金的援助资金来确保中低收入国家的2000万医务工作者可以在第一时间公平地获得接种。此外，为进一步降低市场风险，Gavi着力保障疫苗筹资的持久性和稳定性。在盖茨基金会和许多国家政府的援助之外， Gavi还吸引了其他众多私营部门的捐赠，这其中就包括了字节跳动旗下子公司Tiktok。在此基础上，Gavi还创新地发行了 “疫苗债券”，以政府的捐赠承诺为抵押，引入资本市场来抵消疫苗筹资与支出的时间不对称性。为避免对国际援助的过度依赖，Gavi对所有受助国家都设置了退出机制。当受赠国的人均GDP超过世界银行的低收入国家标准时，Gavi会逐年减少对援助疫苗支付的百分比，直到这个国家得以完全支付疫苗的采购费用。运用市场塑造和风险控制机制，Gavi不仅解决了量的问题，还解决了价的问题，成功将7种常规免疫疫苗的采购总价从1000美金左右降到了27美金左右。其中一个成功案例正是上文提到的HPV疫苗。通过与企业的紧密合作， HPV疫苗的采购价格在Gavi国家可以低至发达国家市场价格的1/20。Gavi的预先市场承诺，使企业开发疫苗时，就明确了解市场在哪里，有多少采购量，而定期公布其疫苗采购计划（一般为五年计划），也使企业对于该疫苗的长期市场承诺心中有底，企业可以根据Gavi的计划和承诺针对性地建设产能和实施生产计划，既优化了生产成本又节省了市场营销支出，才有可能承担低价。同时，企业更看重的是因为Gavi的推动，中低收入国家的疫苗市场从无到有，为其后续的国际市场开拓奠定基础。总之，Gavi创新的疫苗支付机制使得公共和私营机构能够合作共赢，共同发展。未来的五年，Gavi的愿景是 “不将任何人疏漏在疫苗免疫之外”，力求在2030年之前在每一个低收入国家的至少90%县市实现高于90%的常规疫苗接种率，并让每位儿童至少接种一剂常规疫苗。在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之后，剩下的都是 “难啃的骨头”。技术与应用创新是Gavi应对疫苗交付难题的杀手锏。在Gavi的倡导下，其成员和合作伙伴广泛地投资研发和推广创新技术，以强化卫生保健系统中的薄弱环节。
比如由盖茨投资研发的一种超绝缘技术就以免费转让的方式，助力中国的澳柯玛公司制造出了一款名为 “Arktek” 的疫苗冷藏箱。这款冷藏箱可以在只使用预制冰盒，无需插电的情况下，保持内部温度在0-10摄氏度之间长达一个月甚至更久。现在这款冷藏箱已经在非洲和印度一些不通电、没有路的地区得到了重用，还被作为中国的援外物资支援巴基斯坦。另一个例子是INFUSE，全名是免疫接种规模化与公平化创新项目，是一个由Gavi发起的专业化创新众包与孵化平台。INFUSE每年向全世界招募用以解决疫苗交付难题的金点子，来自各行各业、各种背景的团队都可以献计献策。Gavi招募的评审团队会从中筛选出可行、有效、性价比高的创意加以孵化，并为之配套资金和合作伙伴。这些创新团队现在正在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管理疫苗供应链，用无人机向偏远村庄运送疫苗，用行为学干预解决疫苗犹豫；疫苗交付的难题复杂多样，谁能说一个来自于疫苗行业之外的好创意不会挽救成千上万的生命呢？Gavi为面对下一个五年的另一个新战略，是将性别平等纳入其所有项目的核心考量。研究表明，在全球范围内，疫苗的接种率与性别平等指数密切相关，女性家长的受教育程度是儿童获得疫苗保护的决定性因素。而由于社会和宗教原因给女性日常行为带来的限制也会限制儿童接受疫苗接种的能力。如果母亲或祖母有繁重的生计负担，她也就不能带孩子准时拜访接种门诊或在接种点长时间等待。另一方面，如果男性家长可以为孩子的健康保护承担更多的责任，如果他们可以更了解疫苗和其它健康知识，则儿童就更有可能得到疫苗的保护。关注女性地位也将释放更多女性劳动力，以助力低收入地区健康和教育事业的发展。Gavi的这些创新机制正体现了盖茨基金会在20年慈善事业实践中总结出的工作范式：我们和合作伙伴们一起将社会各行各业的创新模式引入全球健康和发展领域，用市场的力量，撬动各方面的资源，来解决威胁公平性的复杂问题背后那些关键性的节点，以 “催化” 的方式，致力于提高全球所有人的生活质量。
在这次全球疫苗峰会上，李克强总理代表中国致辞, 表示中国将继续向世界提供安全、有效、高质量的全球公共产品，为实现疫苗在发展中国家可及性和可担负性作出贡献；中国两家疫苗企业沃森和万泰承诺在取得世卫预认证后为GAVI市场提供可负担的2价宫颈癌HPV疫苗。这是中国在公卫领域里参与国际多边合作的新典范，也是让每一个中国公卫人都深感自豪的时刻。其实中国与Gavi的交集可以追溯到本世纪初。早在2002年，中国就与Gavi合作开启了一项为期五年为新生儿免费接种第一剂乙肝疫苗的项目，以实现西部14个省份的乙肝疫苗推广。
而如今，中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疫苗生产国之一，拥有一批优秀的创新型疫苗企业。2013 年，中国自主研发的乙型脑炎疫苗通过世卫组织预认证，成为首款得到国际机构全球招标采购的国产疫苗，并经Gavi采购向老挝、尼泊尔和柬埔寨在内的疫苗联盟受援国提供了近 3000 万剂乙脑疫苗。
通过与Gavi合作，中国不仅提升了本国人民的健康福祉，还通过创新的公共卫生产品为贫困国家的儿童提供公平免疫保护。
与Gavi展开深入合作，企业不仅仅可以开拓海外市场，更重要的是走上高质量高产量低成本的发展道路。一来供应Gavi市场带来的产量提升可以帮助企业发挥规模优势来降低成本；二来Gavi市场的高质量标准和高竞争环境可以激励企业不断改进工艺创新产品。因此，中国疫苗产业与Gavi的合作将最终惠及中国百姓，给我们带来更多安全有效便宜的疫苗。
落笔已是夜深，看着熟睡的女儿，我想我能给她最好的保护和财富，就是尽我毕生，许她一个更好的世界。
全球健康科学博士，流行病学者，就职于盖茨基金会。在疫苗交付领域有十余年研究与实践经验，曾担任世卫、Gavi等国际组织顾问，并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短期执教。致力于用创新技术提高健康产品的可及性和公平性。
京公网安备 11010502034662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