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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一直很想请科学家来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么,请谁来写呢?
首先,这个人应该是有过杰出的科研成果;其次,他还要会写东西,尤其是会讲故事。
很快,李淼、蔡天新的名字进入我们的视野。
前者是理论物理学家、中山大学教授,有着相当丰富的科普读物写作经验,他的《给孩子讲量子力学》是响当当的畅销书;后者是数学家、诗人、浙江大学教授,其专著《数学传奇》被杨振宁誉为“有深入见解和诗意笔触,描述了数学王国的美丽与辉煌的极好的科普读物”。
当我们表达了自己的理念后,两位教授欣然接受约稿;在蔡天新教授的引荐下,我们又跟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周忠和先生取得了联系,周先生是古生物学家、中国科学院古脊椎所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知识分子》总编,先后当选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中国科学院院士等。
他们这三本书分别是周忠和的《一个人的万物起源》、李淼的《童年的小宇宙》、蔡天新的《海边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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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考试成绩,
学习的能力和自由的心灵更重要
三位科学家明显自带“学霸”体质。
比如李淼,是当年涟水县理科高考状元,考入北京大学天体物理专业;比如蔡天新,15岁考入山东大学,24岁获得理学博士学位;比如周忠和,当年考入的是南京大学地质系,后进入中国科学院研究生地学部学习。
如此不俗的考学成绩和经历,在他们给孩子写的这三本童年之书里却着墨不多,常常只是一笔带过,好像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对此,三位科学家在上海书展新书发布会上的发言或许可以做出解释。
周忠和说:“学习固然很重要,因为你没有学习,你通不过一层一层的考试,很难考上高中,考上大学,这个还是很重要的。但另外一方面,究竟考上什么大学,考得好和不好,其实不是那么重要。我的感受就是说,其实你的学习能力是最重要的,更多的知识,实际上我们是通过自学学来的。”
李淼说:“我感觉我们现在国内的中小学生就太卷了,不光是中小学生卷,都卷到职业上去了,到企业单位到学校到各种地方都卷,这个其实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因为我们做事不是说跟升级打怪一样,每一步我们都可以成为前几名,我们才能上去,这不是我们人生真正需要的。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过好你的一生。”
蔡天新说:“我觉得还有一个很重要,就是要有一个自由的心灵,不能老是被学校、被家长压迫着,给他一点自由,让他有一些遐想。这个我们在周老师、李老师的著作都能看到,就像序言里说的,年长了以后,还有孩童的心理一直保留下来,这个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不卷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呢?
在松弛的童年里,
他们找到一生的兴趣所在
周忠和、李淼、蔡天新都生于1960年代。
如果把他们这三本书横向来看,会发现在平行时空里,他们不约而同地做着同一个游戏,关心着同一件大事,有着相似的烦恼。
比如,三位科学家都在自己的书里写到了捉青蛙。
巧合的是,周忠和、李淼连写的捉青蛙的方法都一样,而且都明确说有两种。一种是“钓青蛙”,或者叫“钓田鸡”;一种是用手电照青蛙。
周忠和写道:“一旦被手电筒的光照射到,田鸡就会变傻,不知往哪儿逃,只得束手就擒。”
李淼写道:“后来我知道,在漆黑的夜里,青蛙的视网膜是放大的,一股强光照过来,它们会暂时失明,惊吓之下就不敢乱动了。”
蔡天新干脆把其中一节的标题拟为“青蛙在橘林里自投罗网”——不愧是诗人,注重意象和意境的选择。
再比如,“东方红一号”人造卫星、唐山大地震都曾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物质上不富足,精神是放松的。这是三位科学家对童年生活的共同总结。
“放松”,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松弛”。
可能正因为松弛,他们才有大把的时间在厂区游荡,在乡间游荡,在自然里游荡,继而探索自己的兴趣所在。
李淼喜欢养金鱼,养鸽子,他对金鱼的痴迷和疯狂甚至延续到了成年后。
周忠和自曝痴迷抓鸟和掏鸟蛋,虽然看上去这只是孩童的游戏,但他小时候家前屋后是各色的树林、竹园,还有离家不远的河流和田地,由此得以亲近自然,还养了很多小动物(虽然看上去没有李淼那么疯狂)。
“这样的一种很少受到人工干扰的自然环境,其实对我后来选择我现在从事的专业,可能是很有关系的。”周忠和说。
颇具传奇色彩的是蔡天新。
蔡天新从母亲那里学会了下象棋,没过多久,母亲便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不到一年,蔡天新就打败了全村的棋手;此后,十二岁的蔡天新跟校长对弈,成为棋友;再后来,他被推荐参加全县的比赛,那一晚,灯光照亮球场,少年蔡天新参与的那盘棋,挂大棋盘解说,引来县城许多棋迷入场观战……
“无论如何,我第一次有了现场观众。”多年以后,写起这一段,蔡天新仿佛依旧心绪难平,他说道:“平心而论,每个孩子都有自我表现的欲望,都应该有表达和表演的机会。”
仿佛他也在说:孩子们啊,要找到你们的热爱。
有些人是飞鸟,有些人是青蛙
不得不说,他们是智力超群的。
这一点在李淼的身上体现得也很明显。
有一天,少年李淼路过一所教师进修学校,看到一些成年人在教室外面听一位老师讲课。那位老师正在讲幂函数,从一个整数的整数次方开始讲,然后是有理数次方。
“旁听了好一阵,我数学的神经回路也打开了。”李淼轻描淡写道。
“在别人看来很难的物理题,在我这儿不算什么。从那些电路开始,我的大脑中负责理科的部分忽然开窍了——也可能,那部分早就开窍了,只是没有被用过。”尽管李淼只是如实讲述,在我们看来多少还是有点“凡尔赛”。
此后,学校的物理课已经不能满足他,他就把母亲在无锡轻工业学院读书时的物理课本找出来读,里面甚至有点微积分。
那时候买不到正经的微积分课本,他就从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里学了一些微分。
他还自学了许莼舫的平面几何书,甚至自学了多重积分。
他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习武奇才,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不知不觉竟变得异常强大。
要知道,那时候他才高二。
李淼总结道:“这种完全自觉的学习,让我在升到高二后理科成绩经常领先全年级。”
1977年,国家允许一部分人提前参加高考,李淼报名了。
——你猜错了,成为涟水县理科高考状元是后来的事。
第一次高考,李淼虽然过了全国统考的分数线,但对非应届提前参加高考的学生,分数线要高一些,他没有被录取。
李淼说,这次失败是他成长中遇到的最大挫折。
虽然这次失败也成全了他在第二次高考中的一飞冲天。
是的,李淼、蔡天新、周忠和是高智商学霸,那么对于没那么聪明,学习效率没那么高的同学,该怎么办呢?
“你考试考了多少,和你未来生活中取得的成就,其实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它只是一张门票,能够让你进到大学,或者让你考上研究生。就是说你的考试,考第一名和第二名、第三名没有本质的区别。因为我们更多的未来的这些需要学习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你在学校所要学习的东西,你个人的学习能力其实是更加重要的,尽管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定的基础,有了这些基础你才知道你感兴趣的方向在哪儿。”周忠和如是说。
蔡天新则形象地借用了英国科学家弗里曼·戴森的比喻:
有些人是飞鸟,有些人是青蛙。飞鸟在高空翱翔,俯瞰广大的领域,他们善于统一我们的思想。青蛙生活在泥沼中,只看到附近的花朵,他们在一段时间里只解决一个问题。数学的世界既辽阔又深刻,我们需要鸟们和青蛙们协同努力来探索。
爱的教育:以淡笔写浓情
除了学业、玩耍,“我们小时候”科学家系列里还写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家人,有朋友,有同学,有老师,有邻居。
三位科学家写人物有个显著特点,就是都喜欢白描,关系再亲密的人,写到最后都是淡淡地收尾,很少抒情,但能让你感受到字里行间流淌着浓烈的情感。
“每当我搀扶父亲出去的时候,都一边和他拉家常,一边鼓励他,恍惚间有了时空穿越的错觉,只是我们父子俩调换了角色。”这是周忠和写父亲。
“他不吭声,其实他那时是忍着疼痛的。他依然挺直身子,即使七十好几了,一点也看不出他个子变矮。我们依然在饭前开始喝酒,还是烫热了的黄酒,一碗白蒲姜丝肉,一碗白蒲茶干。在我那次姚家园之行的几个月后,他走了。”这是李淼写外公。
“那无疑是人世间最凄凉的一个夜晚,母子俩在岛上唯一一家小旅店里同床共眠,分享着生命中最后的亲情。那种生离死别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渔山列岛也成为我的梦中之岛。直到新千年的一个夏日,我终于乘坐一艘大功率的客船艰难地抵达,一路上呕吐不止,似乎是完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这是蔡天新写外婆和舅舅。
蔡天新在《海边的男孩》里还特别写到了三位名字里带“海”的同代同乡:海刚、海蓓,海桦,倒不失为一种新颖的写人的角度。
写人作文的训练贯穿了整个小学阶段,如果读一读三位科学家写的童年之书,或许能给孩子们的作文带来不小的启发。
写人,也在写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爱的教育。
在上海书展上,周忠和这样说道:
“在我们的教育过程中,其实不仅仅是学习知识学习技能,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学会怎么做人。这一点我们在‘小时候’里面都会写到,无论从小学也好,到了中学还是上大学,我们都有一个如何学习做人,形成一个比较正的这种人生观、价值观的一个过程。但是很遗憾,我觉得当今的教育里面,我们的精力全用到这个应试教育方面去了,在这方面确实是非常欠缺的。这也是我觉得在写书的过程中,我们对今天的教育做出了一些反思。”
三位科学家,三个有个性的人
前面说了不少三位科学家的共同点,具体到这三本书,再来说说他们的不同之处。
《一个人的万物起源》是周忠和先生的第一本书,他节奏稳定,仔细地列好提纲,仔细地写下几篇样稿,发给编辑,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再一篇篇勤勤恳恳地写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写作的目的:“我们知道除了遗传之外,小时候的教育和经历实际上对你的成长,对你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的选择是有关系的。所以我实际上写这本书背后,就一直想试图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于是他在讲述小时候故事的同时,常常会增加一个长大后的古生物学家的视角,当以这样的目光打量从前,单纯的童年故事变得更加丰富和理性。
《海边的男孩》则体现了数学家、诗人蔡天新的博闻强识,有着相当高的文化含量。他将台州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名人轶事等纳入书中,与个人的经历相结合,让读者得见台州这座山海之城低调而丰富的人文底蕴。
这可能跟少年蔡天新喜欢画旅行地图有关。正是对地图的痴迷,使得少年蔡天新在1972年2月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首次访华回去后,依照比例尺手绘了他的访华行程图。那也是蔡天新后来持之以恒的世界之旅的纸上预演,对他个人的意义不言而喻。
在上海书展上,蔡天新引用了加西亚·马尔克斯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我们回忆过去并不是说我们的生活有多么精彩,而是我们能够记住并描述它,这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
比起另外两位,李淼则彻底地想把这本书跟科普撇清关系。他在书中自曝小时候被叫作“呆子”,他的《童年的小宇宙》纯粹是一部呆萌男孩的成长史。
“我想重新沉浸式地体验过去,一个清贫和快乐的过去。这个过去通往现在,一个看上去更加富足的现在。但富足也带来更多的不单纯,更多的计较,更多的担心。这一次,我利用写作的机会回到了过去,才知道如何用过去来改变现在。”在全书的结尾处,李淼如是说。
就像科幻作家韩松在这套书的序言里写的那样,他们都有小孩子的天性,率真可爱而童趣盎然;他们写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仿佛也是写现在的自己。
三位科学家各具特色的童年生活和成长之路,让我们得以照见自己。
只要有人愿意阅读它们,这一封封写给童年的长信就不只寄往过去,同时也寄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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