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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世界著名物理学家、斯坦福大学教授张首晟不幸于12月1日去世,永远定格在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55岁。在此,我们刊出其家人、同事、朋友等对他的悼念和追忆。
张首晟、余晓帆夫妇与霍金
 
张首晟教授55岁去世,其数学专业毕业的妻子余晓帆,贴出丈夫于2017年2月14日“情人节”给她的贺卡。张首晟、余晓帆5岁时第一次见面,14年后开始恋爱,24岁结婚,正如贺卡所描绘,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细语长,
两小无猜雀羽赏,
网场健步容姿洒,
云游丽畦镜花双。
晨光千里映晓波,
孤帆欲穷依山亭,
今生有此雀羽缘,
何问明月几时有。
 
 
余晓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天堂再见! ”
 
张首晟在Stony Brook 后期的导师、在斯坦福的同事和好友Steve Alan Kivelson致信斯坦福师生:
“首晟的离开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损失。长期以来,首晟都是理论物理学领域的思想领袖,他因其非凡的创造能力,对精确、优雅数学能够阐明物理学内部与外部复杂的现实世界的问题的信念,以及对许多优秀的学生和博士后的关照而广受爱戴。他对这一领域的许多开创性贡献无疑将成为纪念他的丰碑。 
 
像你们中的很多人一样,我失去了一位挚友,他对新经历的热情,对探索所有学科思想和学术的热爱,与他的悲剧结局是不可调和的。认识他的人,也会记得他与家人亲密而充满爱的关系,对于他优秀的孩子Brian和Stephanie,当然还有他青梅竹马的爱人Barbara,他是多么自豪。”
 
张首晟/余晓帆夫妇的朋友、生物学家廖晓伶:
 “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首晟,怎么可能? 我们都亲眼目睹你对家人的爱,耳边回响你爽朗的笑声,欣赏你的博学多识,感受你对知识的好奇。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过去呢?你是一个太希罕的品种,一个太独特的人!一定是天妒英才了。请你走好,天堂里从此有你的笑声!”
 
斯坦福大学生物系教授、美国科学院院士骆利群告诉《知识分子》:
经过一个长夜,我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依旧是想着关于首晟的点滴。   
 
我到斯坦福不久就认识了首晟以及他们一家,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  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但是他还是我知道的二十一世纪罕有的博学者之一。 首晟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保持着极大的好奇,同时会针对一些关键论点提出深刻的问题,并且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抓住问题的本质。他的这些特质体现在了我和他在这些年的对话中,这些对话包括他渴求向我学习生物和神经科学,或是给我解释物理及机器学习(他最近的几个兴趣之一)。 
  
对于他的两位杰出的子女Brian与Stephanie以及儿媳Ruth来说,首晟是一位宠爱且自豪的父亲。对于与他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的妻子Barbara 来说,首晟是一位深爱她的丈夫。这么多年来,他们依然用上海话交流。   
 
首晟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诗人。我的妻子晓伶曾向我展示过首晟写给 Barbara的两首中文诗,其中一首写于2017年的情人节,讲述了他们俩的爱情故事,也表达了他对于Barbara和儿女的温情。他写得是如此优雅,展示了首晟作为艺术家的一面。   
 
我对于不得不用过去式来写上面的内容感到无比悲痛。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头脑,人类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成员。(原文为英文,《知识分子》翻译。)
 
物理学家、中国科技大学教授潘建伟:
首晟老师尽管年长我不多,在物理上却是我们老师辈的杰出人物。首次面对面认识他是十八年前在普林斯顿大学庆祝Wheleer九十周岁生日的会议上,感觉他为人很谦和,交谈间他再三叮嘱,如我去斯坦福访问一定要联系他。后来多年虽偶有接触,但了解不多。直到近年来,我们希望在超冷原子实验体系上研究拓扑量子物质和相变,对他的工作了解越来越多,而他又对拓扑量子计算很感兴趣,所以接触也就越来越多。今年我们先后在斯德哥尔摩和上海多次见面,讨论理论和实验上开展拓扑量子物质和计算的可能合作。很伤感,一切合作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希望首晟老师在天国一切安好!”
 
清华大学教授鲁白:
“张首晟是我所见过的少数极有天分,又不断进取的科学家之一。我与他交往不多,但每一次总能感受到他思想的火花。他兴趣广泛,非常好学,交谈中总能问出很好的问题。他是一位true intellectual,追求智识生活,似乎是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著名华人化学家、美国科学院院士杨培东在微信表示:
“心痛,言语无法表达。”
 
华东师范大学党委书记、哲学家童世骏回忆道:
“今年10月16号杨振宁先生与他最心爱的弟子一起访问师大,在逸夫楼报告厅听他讲演时杨先生对我耳语说,‘首晟一定能得诺贝尔奖,他做的工作太重要了。’”
 
著名应用数学家、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鄂维南:
“几年前我们讨论过深度学习。当时他非常想了解为什么深度学习能够WORK,背后的数学原理是什么,能不能有一个简单明了的解释。我当时承诺他一年之后告诉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但是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他最关心的是简单明了。应该说这个我现在可以告诉他了。前几天我还在想这个事情。计划找个时间去斯坦福跟他谈谈。”
 
香港科技大学物理系教授戴希:
美国西部时间12月1日,一盏曾经照亮整个理论物理学界的灯永久地熄灭了。
 
在人类探求未知世界的历史上,有过许多这样伟大的灵魂,他们放出的光驱走黑暗,照亮了我们将要到达的远方。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是慢慢熄灭的,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会变暗,在风中摇曳,却依旧顽强地亮着,嘲弄着黑暗,鼓励后继者们继续向前。但首晟却是在最炫目,最高光的时刻突然熄灭,让人难以接受,悲痛万分。
 
我虽然不是他的学生或博后,但一直把他视为科研生涯上一位重要的导师,一个把我带进拓扑物态研究,这一重要领域的领路人。
 
从2006年开始,一直到2013年,我和首晟,还有方忠、晓亮、朝星等一起合作完成了许多后来成为经典的工作,现在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段时光,特别是在斯坦福的那些日子,那些在他办公室里的讨论,和他家里的party。记得有一次,他带着我和晓亮去IBM实验室开会,在那座俯瞰整个硅谷的山顶,他停下车,对着山下正野蛮生长的硅谷对我们说,“人生要做一点大事,要追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理论和彻底颠覆游戏规则的技术,而不是在旧框架里修修补补。”
 
对于我来说,我相信对许多其他人也一样,首晟是那个为我们解锁一个全新世界的人,他为我们照亮的绝不仅仅是拓扑绝缘体,还有用科技推动人类社会变革的永不停歇的尝试和雄心。2012年冬天,我们在三亚开会,在饭桌上用几张餐巾给我讲比特币背后的数学原理和区块链技术,一直讲到半夜,他说用了整个圣诞假期的时间,在家里把中本聪的原始论文整个推导了一遍,对其背后严谨的数学原理叹服不已,并认为是未来人类社会建立的基础。我后来看过好几本介绍区块链的书,但再没一个人能用如此简洁的语言,把其背后的数学原理讲得那么透彻,后来首晟给我看过他做演讲的ppt,题目是“In math we trust” 。这也的确是他一直坚信的,建立在数理逻辑基础之上的人类理性,最终会解决人类自身发展中碰到的所有问题。在这一点上,首晟是乐观主义者,而我永远是悲观主义者。但至少有一次是他赢了,2005年的某一天,他在黑板上给我们写了一个数学模型,说这个模型就是拓扑绝缘体,要把相应的材料体系找出来。我说这不可能,在凝聚态物理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对着数学模型找材料的先例,哪有那么巧的。结果他是对的,第二年就找到了HgTe,后来又有了Bi2Se3,再后来找到了上千种拓扑绝缘体材料,物理所的方辰和翁红明同学还编起了拓扑材料字典。
 
首晟,无数后继者们正在沿着你照亮的道路前行,愿你的灵魂在天堂之上能获得安宁,你是我们永远的导师。
 
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员丁洪:
今天一大早看到首晟去世的消息,真的非常震惊,我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他是因为抑郁症离开。印象中,从未听说过张首晟有抑郁症,也从未在与他的相处中感受到丝毫抑郁的迹象,但或许这事情太私密,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知道。
 
首晟很善于跨界,不仅科学做的出色,也对投资、历史、哲学等有研究,听他谈论欧洲文化和历史是种享受。他也很热心公益事业。2009年,我和首晟、饶毅、田刚发起了科学文化论坛,这个论坛就是现在的未来论坛的前身。首晟也是未来论坛的创始人之一,帮忙组织科学家委员会,只是因为后来工作繁忙,才退出了理事之职。
 
今年6月,我去斯坦福大学做报告,与首晟和他太太,还有他同事在学校旁边的中餐馆聚餐,并合影留念。没想到,这却成了我们最后一次合影。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复旦大学物理学系教授施郁:
得到张首晟教授去世的消息非常震惊和悲痛。
 
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第一次见到年轻潇洒的张首晟。当时他在中国高科技中心讲他和合作者关于量子霍尔效应的金兹堡-朗道理论。记得有次他和几位活动参加者一起喝啤酒,还谈到他在德国留学的经历。后来在汕头的华人物理学大会上又遇到首晟,不久后他又访问复旦,介绍他和学生关于高温超导体中子散射的一个最新理论。正好那段时期我学习过他与之相关的关于哈伯德模型中超导配对的一些工作。张首晟的这些工作源于杨振宁先生的一篇文章以及张首晟和杨先生合作的一篇文章。后来张首晟进一步发展出高温超导的SO(5)理论。SO5还成了张首晟研究组的网络节点名称。
 
2005年我回复旦工作。那时首晟经常访问复旦。最初我们的办公室位于一个巨大的办公室中简单隔开的相邻小间。2007年12月22日,首晟给复旦几位同事发来电子邮件,告诉我们他前一天在复旦报告的“自旋霍尔效应”被Science评为当年的十大进展之一。其实在这篇Science论文发表之前,首晟就在复旦讲过。
 
近年来在各种场合也经常遇见首晟。记得2014年访问清华大学时,旁听了首晟主持的一个创新讨论课。2017年1月在新加坡,首晟还问我是不是每年作个诺贝尔奖预测。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今年10月29日在上海,和他简单聊了他最近用人工智能预言元素周期表的工作。
 
张首晟教授崇尚狄拉克和杨振宁的研究风格,善于抓住复杂问题的简单核心,用简洁漂亮的方法(比如对称性)解决问题。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张首晟永垂不朽!
 
中国科学院大学卡弗里理论科学研究所所长张富春:
昨天上午从电话中惊悉首晟突然离世,十分震撼。我失去了一位好友,理论物理学界失去了一位充满创造力的领袖人物。他在多领域的贡献,以及他做研究的独特风格,将成为物理学的宝贵财富。
 
首晟是我在香港十年的访问常客。那期间正是他开拓和发展拓扑物态的黄金时期。他每次访港,都会讲一下他最新的思想。是首晟与Charles Kane,平行开创了今天拓扑物态的领域。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大约1990年的一次会议上。当时在美国物理界,有三位Zhang 做了较有影响的工作。首晟见到我,颇为吃惊:我这位Zhang 比他大17 岁,相当于学术年龄差三代了。万万没有想到,他今英年早逝,令人何等伤感!
 
去年夏天,报道“天使粒子”发现时,我曾答应他写一评论,将手征马约拉纳粒子与量子霍尔效应中的分数电荷作一类比。因为一些原因,未兑现我的诺言,甚为内疚。愿首晟安息!
 
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张双南:
今天早晨从米兰到北京,在几个群里看到张首晟教授去世的消息,但是大家还都在相互确认,我觉得肯定是什么人在恶作剧,立刻给首晟发了一个微信,盼望能够收到他的回信。一直到各种确认的信息传来,我还是不敢相信,总觉得他会回信,就像上次我们在微信里讨论美学一样。然而等了一天,不敢相信和首晟的交往就永远成了过去 
 
我和首晟说不上是同事,也不算是交往很多的朋友,只能算是物理界的同行吧,这么多年断断续续有一些零星的交往。第一次见到首晟大概是本世纪初或者上世纪末的时候,我作为评委参加了首晟申请基金委的“海外杰青”答辩。答辩结束后,我们两个聊天,我说特别感动你专程从美国飞来答辩,其实你这样的国际顶尖学者,就是你不来而由你的合作伙伴代讲也不可能不通过,而且我们这些人哪有资格评审你啊!他的回答让我肃然起敬。他说,我来是表达对评委们的尊敬,也让同行们了解我,对我在国内的合作也有帮助!
 
后来又有几次参加各种活动,每次都聊的很开心。有一次参加完千人计划的一次活动后,到清华南门外面一个很小门面的餐馆一起吃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我买的单,我们倆在店里抢单付账的场面应该很好看!
 
最近的一次比较严肃的打交道是在2017年1月15号未来论坛的年会上,我应《知识分子》的邀请客串会议的特邀记者,直播采访了一群知名华人科学家,其中就有首晟。我当时介绍他的时候,说他是人生大赢家,学术成就自不用说,各种奖拿到手软,诺奖随时就会到来,而且是成功的投资人,颜值又特别好,气质特别好,粉丝无数。由于首晟是那天我采访的科学家中我了解最多的,而且事先又有过一些交道,所以采访特别顺利。
 
虽然在学术研究上我们没有交集,但是我和首晟有一个共同的兴趣就是美学,我那天采访他的时候也问到了他的美学观点,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面还引用了他的美学观点,并且发给了他。我在国科大开的《科学方法与美学》课程里面也讲了他的美学观点。
 
我那天最后问了他的最终科学理想是什么,首晟毫不犹豫地说是大统一理论,只不过完成这个理论的条件现在还不成熟,所以暂时先放一放。但这是他做科学研究的初衷,早晚还是会回到这个方向的。首晟只能在天堂完成他的大统一理论了。
 
对首晟来讲,科学之美就是简洁和普适,这不就是他想建立的大统一理论所要做到的吗?首晟去了天堂,在那里首晟一定会告诉上帝,我终于完成了大统一理论,这个理论非常非常美!
 
首晟兄 R.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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