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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陈志文
编者按
近日,有媒体统计,2015至2021年7年间,共有90所大学撤销了公共事业管理专业。如果再加上今年撤销公共事业管理专业的23所大学,已经有超过100所大学撤销了这一专业。
在本世纪以来的高等教育大扩张中,管理类专业几乎是野蛮生长,这个被社交媒体吐槽的最难就业的专业,在近年13个大类的招生中,管理类招生量位居第二。
为何会出现这种需求和供给的极度错配?中国的大学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学科设置?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才?
实际上,中国的高校每年都在撤销和新增专业。
根据日前教育部公布的最新一期学科专业变动的名单,2022年度新增本科专业1817个,撤销925个。
尤其今年4月4日,教育部会同发改委等五部门发布了《普通高等教育学科专业设置调整优化改革方案》,方案明确提出,到2025年,要优化调整高校20%左右的学科专业布点,新设一批适应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的学科专业,淘汰不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学科专业。
因此,今年的专业调整名单备受各界关注:新增了哪些专业,又淘汰了哪些?与20%的远期目标相比,完成了多少?
今年有77所高校设立数字经济专业,是新增最多的;其次是人工智能,达到了59所。
撤销最多的是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达到27所,其次是公共事业管理,达到23所。
这与近年的大趋势相似。2021年同样新增1961个专业点、撤销804个专业点。撤销最多的也是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公共事业管理两个专业,分别达到33所、31所高校。增设最多的还是新工科、新社科等,其中工科占比45%,今年工科类则超过了50%。
最难就业的专业,招生量最大
近年高校撤销的专业中,公共事业管理遥遥“领先”,已经有超过100所高校撤销了这个专业,成为学科专业设置改革上一个焦点和代表。
长久以来,公共事业管理属于典型的投入少、容易开办的专业,这也与以大扩招为代表的高等教育规模扩张的大背景相关。
中国高等教育在过去2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获得了长足的进步,为这一时期中国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提供了重要的人才支撑。但不能否认,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1999年的大扩招,标志着中国高等教育进入规模扩张时期,高校总量从1000所左右增长至目前的2760所。一方面招生人数在快速增长,一方面高校纷纷走向综合定位,什么学科专业都敢办,专业设置差异化减小,出现了“千校一面”的盛况。高校忙于“卖”文凭,忘记了真实的社会需求。在近年13个大类的招生中,管理与艺术类招生量位居第二第三,仅次于工科。
而这两个专业恰恰是近10年来,就业最困难的专业之一。
2023年高校毕业生达到了1158万,中国的就业问题已经变成了大学生的就业问题。虽然解决大学生就业问题,根本还在于发展经济,解决需求问题。但从人才的供给方,我们也必须深刻检讨人才培养的质量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人才供给的结构性矛盾问题,即人才与需求之间的错配。
为什么是公共事业管理专业?
为什么最难就业的两个专业招生量如此之大?开办成本低、收费高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因为开办成本低,人文社科专业遍地开花,管理、法律就是代表性的专业。因为收费高,大量考生也想利用文化课成绩要求低的“旁门”,于是艺术专业购销两旺,遍地开花。甚至很多行业院校也热衷开办播音主持等艺术专业,比如某农业211高校就有4个艺术专业。这些艺术专业的同学最后一个主要的去处就是进校外培训班,培训更多的艺考生,艺术专业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循环。
显然,在学科专业的设置上,我们一些高校并没有真正面对社会需求,而是陷入了学校自循环的小圈子,本质上更接近于“卖文凭”,而不是真正的社会需要,因此很多学校热衷的是升格,升本。10余年来,高校大办人文社科与艺术,社会需求更大的理工科专业占比一度明显下滑,是我们需要深刻反省的。
在就业等多种因素影响下,近年考研日趋出现了“高考化”倾向,报名人数在高位上高增长。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增长最多的考生专业类别,大部分都是人文社科专业。
我查询了十余个著名高校公布的报名人数前10名的专业,70%都是人文社科,工商管理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从报考录取比上看,人文社科往往都是几十个人报考录取一个,理工科往往是几个人报考录取一个,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科专业就业难的现状,这无关重视还是轻视人文社科的问题,而是一个现实的社会需求问题。
艺术专业也类似。前两年,教育部就明确要求对艺术类专业加大调控力度,明确要求高校申请增设艺术类专业,应符合办学定位,并已列入正式发布的学校事业发展规划,同时,将新增列入目录的部分艺术类专业纳入国家控制布点专业进行管理。而招生上,2021年艺考新政则进一步压缩了高校的自由裁量权,提高了高考文化课成绩的要求,以遏制艺术类专业的野蛮生长。
警惕盲目赶时髦的学科专业设置
社会上热衷什么就设置什么,罔顾科学性与自身定位的学科专业设置也是我们需要警惕的。
比如我们今年新增最多的数字经济专业和人工智能专业。
人工智能当然很重要,但坦率地讲,并非所有高校都有能力设置。一方面人工智能是一个典型的交叉学科,开办要求很高,另一方面,对学生的学习基础与能力要求也很高,尤其是数学,不是普通学生学得了的。
此外,一些社会上流行的概念,往往只是一个市场噱头,缺乏基本的知识与理论体系,无法支撑起一个学科专业,是无法当成专业办的,一些高职类学校把这类当成一个技能培养就算了,但著名大学纷纷跟进,就显得荒唐了,元宇宙专业也是这其中最新的一个案例。
所以看到今年如此之多的数字经济专业和人工智能专业时,我也不由得担心,是不是有一些学校就是这种做法?纵观这些年学科设置的撤销与增设,普通地方高校变动频率明显高于著名高校,一个原因恐怕也在于此。
学科专业设置到底该怎么改革?
学科专业设置是高校人才培养的“核心支柱”和关键抓手,直接影响人才培养的质量与成效。在这次学科专业设置改革的文件中强调,出发点就是高校如何为国家的高质量发展服务,强调“四个面向”。
在我看来,最本质的要求有两点,一是面向社会发展的实际需要,面向迅速变革的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为其提供合格的劳动者;二是面向国家发展的战略需求,即为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提供人才支撑。
此次《改革方案》提出“一校一案”,不搞一刀切,本质就是要求学校根据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需求,对自己有清晰的定位,这也是本次学科专业设置改革的一个重要出发点。
2760所普通高校,各自的优势不同、定位不同,在此次学科专业设置改革上,每一个学校都需要回答两个基本问题:自己的优势是什么?责任是什么?
“双一流”启动后,很多普通高校都制定了各种全国甚至世界一流的奋斗目标。但遗憾的是,这些脱离实际的目标既不可能实现,社会也不需要那么多研究型大学。大多数高校都需要踏踏实实地面向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面向新产业、新业态,培养实用合格的应用型人才。
同时,大量高校都从属于地方,必须立足当地的产业结构,在服务好地方发展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发展。好高骛远、远离当地产业发展的高等教育,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当然,这一切最后都要立足于自身优势,无论在中央还是地方,高校都要思考,在快速变革的社会发展中,你的职责是什么?能干什么?适合干什么?擅长干什么?
因此,别人撤销的专业,恰恰可能是你需要开设的,别人开设的,恰恰是你不宜开设的。比如,那些水平位居全国前列的综合性大学,理应多承担一些开设基础学科的责任,而不能完全以就业为导向。同样,如果当地产业发展有需要,别人都在撤销的专业,恰恰就是你要开设的。在本科不宜开设的专业,并不意味着研究生不宜开设。总之,都需要根据自己的定位做出恰当的安排。
清华大学在这方面做了比较好的示范。比如公共事业管理专业,清华大学只招收研究生,不招收本科生。一个缺乏人生基本历练的18岁的年轻人显然不适合学习公共管理,而应该在具备一定人生历练后,在研究生阶段培养。前两年,清华停止了新闻传播与会计的本科招生,但在硕士阶段增加了招生计划,清晰地表明了清华在这些人才培养上区别化的定位:复合型的新闻人才、财会人才。
不过,学科专业设置是高校人才培养的基础与核心,目前的改革也只是一个开始,最后还是需要通过创新培养模式来实现,最后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才培养模式的改革,而非简单的名称改变。
日前一些人士提出“工科理科化”的问题,本质上就是我们的培养模式出现了问题而非学科专业设置,相关专业人才培养脱离行业实际与需要,孩子们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此次学科专业改革,也明确提出各方联动的问题,尤其是和行业联动的问题,目的也是把这种学科专业设置的改革落到实处,落实到培养上。教育部目前在力推的省部共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汲取了50年代开始的部委办学的优势。因此,我们要坚决反对把学科专业设置改革只是停留在学科专业的名字的变化上,“新瓶装旧酒”,在老路上狂奔。比如当下流行的把老专业改个名字,加上人工智能,或者是数字之类,但基本课程还是老的那一套,这就背离了改革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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