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 图源：Pixabay.com

撰文丨黄石

长期以来，美国的大学校园一直是政治争议的热点，10月爆发至今的巴以冲突，不但严重影响全球政治，更是在美国大学校园内引发了各种前所未有的骚乱，美国公共广播电台（NPR）评价道：这是“大学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时刻”。

作为这场混乱的顶点，一场听证会后，3所世界级名校的校长遭遇职业生涯的巨大危机，全美国彷佛都在讨论大学校长的道德问题，以及大学校长是否应因言论而被强制下课。截止目前，宾大校长已辞职，MIT仍在硬刚力挺校长，而哈佛正在左右为难。

这场可能会造成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美国顶级大学校长辞职多米诺骨牌的大讨论，究竟是倾听民意的一种进步，是坚守道德，还是违背了学校关于独立和言论自由的价值观？

缘起：迟疑就是罪不可恕

12月 5 日，美国众议院教育委员会听证会。

“如果你们的学生呼吁对犹太人进行种族屠杀，这是否违反了学校在霸凌和骚扰方面的行为规范？是还是不是？” 

答：“如果这番呼吁有特定对象，而且严重、具有普遍性，那这就是骚扰。” 

“所以，你的回答是 ‘是’ ？” 

答：“……这是一个需要根据语境判断的问题。”

这不是一般的记者采访，而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校长马吉尔（Elizabeth Magill）在美国国会对议员质询的回答，最终，提问的议员用了反问性的总结陈词：

（种族屠杀）言论只要没有变成行动就不算犯罪，“这就是你今天的表态？（学生）是否是在呼吁对犹太人种族屠杀是取决于语境的？”

随后，当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MIT）的校长在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也表达了类似的“视情况而定”的回答。

三位顶级大学校长的回应在全美酿成轩然大波，宾大的学生和校友随后发起了要求校长马吉尔下台的签名动议。石岭资产管理公司 ( Stone Ridge Asset Management ) 创始人和首席执行官道格 · 埃姆霍夫宣布撤回对宾大的 1亿美元捐赠。还有宾大的犹太裔学生对马吉尔提出了诉讼。

12月8日，74名美国众议员共同签署了一封要求宾大、哈佛、MIT立即解雇在国会应询的三名校长的公开信。美国众议院教育和劳动力委员会 (House Committee on Education and labour) 上周四宣布，他们将就 “猖獗的反犹太主义” 对哈佛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展开正式调查。

12月9日，马吉尔宣布辞职。同时参与质询的哈佛大学校长盖伊（Claudine Gay）和麻省理工学院校长科恩布鲁斯（Sally Kornbluth ）进行了官方道歉，但这些行动都未能平息外界的批评声浪。

回护学生的校长VS愤怒的校友，究竟谁对谁错？

主导12月5日国会质询提问的，是毕业于哈佛大学的纽约共和党众议员埃莉斯·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她在听证会上同时质问自己母校校长盖伊，是否会处分在抗议中发表“仇恨言论”的学生。

而斯特凡尼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以巴冲突爆发后，由34个哈佛学生组织组成的联盟表示，在数十年的对加沙占领之后，以色列政权应该对所有正在发生的暴力行为负全部责任”，公开信称“种族隔离政权是唯一应该受到指责的人”，签署这封信的组织还包括穆斯林和巴勒斯坦支持团体等。

这一公开信迅速在美国大学中引发风暴，9日，哈佛大学校长盖伊及其他15名院长在内的管理层表示，他们“对哈马斯本周末针对以色列公民发起的攻击造成的死亡和破坏感到心碎”。但却未对袭击事件表明立场，也没有直接提及学生的联署活动和对它的反应，遭到多名校友的公开谴责，但从另一个视角来看，这也不失为这位校长保护自己学生和容许大学言论自由的一种方式。

含糊的回应之后，随着批评排山倒海而来，盖伊发表了第二份声明，她说：“毫无疑问地，我谴责哈玛斯犯下的恐怖暴行…这种不人道行为令人憎恶”，但仍拒绝处分在抗议中发布“仇恨言论”的学生。

国会听证会上，盖伊也坚持了这一说法。

“我们不会因为个人的政治观点或言论而惩罚他们，但当这类言论……变成欺凌、骚扰和恐吓行为时，我们就会采取行动。” 盖伊说。

但这一回应并没有让斯特凡尼克满意。

“干掉一个。还有两个。（one down, two to go）” 在社交媒体上，对于辞职的宾大校长，斯特凡尼克这样评价，并号召哈佛和MIT做正确的事（解雇校长）。

在声明中，斯特凡尼克这样写道。

“你们学校校长提供的证词表明，他们完全缺乏道德清晰度，并表现出有问题的双重标准和对犹太社区的非人化思维。”

鉴于当前的危机时刻，我们要求你们董事会立即解除这些校长的职务，并提供一个可行的计划，以确保犹太人和以色列学生、教师和教职员工在校园内的安全。”

有的学校抛弃了校长，有的学校力挺校长，有的校长被质疑学术不端

面对汹涌而来的舆论压力，三所名校的表现各不相同。

宾夕法尼亚大学首当其冲，面对的压力最大。尽管在听证会后马吉尔就发布视频表示歉意，但大学董事会并没有给她予以全部支持。

12月9日，宾夕法尼亚大学董事会主席Scott Bok在一封发给宾大所有师生的邮件中表示，马吉尔已经“自愿提出辞职”。就在这封邮件发出后不到一小时内，Bok也宣布自己将辞去校董主席职务。

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受到的压力稍少一些，麻省理工大学校长科恩布鲁斯在听证会后发布了致歉声明，麻省理工学院董事会执行委员会对科恩布鲁斯随后表示了力挺到底。

麻省理工学院董事会执行委员会称：声明中说选择 科恩布鲁斯出任校长是“因为她出色的学术领导能力、判断力、正直、道德准则以及将我们社区团结在麻省理工学院核心价值观周围的能力。她在领导我们的社区方面做得非常出色，包括解决反犹太主义、伊斯兰恐惧症和其他形式的仇恨，所有这些都是我们在麻省理工学院断然拒绝的。我们全力和毫无保留地支持她。”

在接受哈佛校报《哈佛深红》（The Harvard Crimson）采访时，盖伊也迅速致歉："我很抱歉。当语言放大了痛苦和悲伤，我不知道你除了感到遗憾还会有什么。"

但哈佛的态度则处于两者之间。

12月12日，哈佛大学最高管理机构哈佛董事会 (Harvard Corporation) 在一封面向全体教职员工和学生的电子邮件中宣布，董事会的11名成员“一致支持盖伊校长”。

当日发布的声明称，董事会经过“广泛讨论”，同意让盖伊继续担任哈佛校长。这也就意味着，在盖伊有争议的国会质询公布后，董事会沉默了近一周，权衡是否要求她在任期开始不到6个月后辞职。董事会的公开支持为盖伊在哈佛掌舵的未来提供了短期的明确性，但这一非同寻常的承认表明，董事会确实对盖伊担任哈佛校长表示了怀疑。

即便哈佛有了声明，对盖伊的愤怒并没有平息，越来越多的批评者将她列为目标。上周三，特朗普的儿子小唐纳德 · 特朗普告诉他在 X（原 Twitter） 上的1000多万粉丝，要对盖伊“保持压力”。

盖伊是哈佛大学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校长，也是第二位女校长。一开始针对她的指控集中在反犹太主义，现在已经演变成一场关种族、性别、学历和在多样性相关问题上的业绩记录的辩论。

在听证会质询后，盖伊被爆出有两篇学术论文被指控学术不端。虽然周二的报告认定盖伊的工作没有违反大学的研究标准，但是要求盖伊对两篇文章进行更正。而在14日下午，在网络上又爆出了出现了新的盖伊校长学术不端内容指控。

在哈佛大学校园里，甚至连对盖伊担任校长表现不满的学生也表示，他们感到批评已经变味了。

与哈佛没有关系的黑人校友和杰出的黑人领袖已经开始为盖伊说话，数百人在支持信件上签名，还有一些人指出，针对盖伊的指控具有种族主义性质。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领导人德里克 · 约翰逊(Derrick Johnson)周二表示，“最近对她领导层的攻击不过是推进白人至上主义议程的政治表演。” 

哈佛校长辞职，就能解决问题嘛？

目前，哈佛校长是否该辞职的讨论仍在进行，然而，需要思考的是：即使这些大学校长辞职，能够平息这次的言论风波吗？

恐怕很难。

言论上的自由、包容与活跃，一直被认为是一所好大学的重要特征。而在当今的美国社会，大学中的这种角力，就成了当今这个撕裂的社会的缩影。以目前的风暴中心——哈佛大学为例，学生们支持校长，数百名教职工和校友联名来支持她，然而，更多已经毕业的校友则在批评校长，他们撤出捐款并在社交媒体转发分享。而在华尔街和国会，民主党和共和党议员投票一致要求哈佛校长辞职，投票结果是303对126。

很明显，在当今这样一个撕裂的社会中，以宽容、包容著称的大学，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