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大湾区量子科学中心S实验室和季轴科技(Z-Axis Quantum)联合研发的“荷花-II”fluxonium量子芯片
撰文 | 施尧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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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计算何时才能实现?”这个被反复追问数十年的问题,不仅是对整个行业的持续鞭策,更是一个永恒的挑战。答案众说纷纭:有人声称早已实现,有人则警示仍遥不可及。
二十年前,D-Wave公司高调断言,实用量子计算触手可及。随即而来的是学界激烈的批评,至今余波未平。
2025年初,英伟达 CEO 黄仁勋打趣说,十五年太早,三十年太晚,也许二十年正合适。话音甫落,美国三家量子计算上市公司市值几近腰斩。
2018年,加州理工学院教授约翰·普雷斯基尔提出“NISQ”(噪声中等规模量子)器件的概念,引发业界对其实用性的探索热潮。这类器件具备数十至上百个量子比特,虽已超出现有经典计算的模拟能力,却依然脆弱、难以纠错,每一步操作都伴随着信息损耗。若试图将其用于实际计算,在必须的海量步骤后,残存的有效信息必然湮没于噪声之中。所以其实用性在我看来属异想天开。即便如此,学界仍持续发表大量论文,力图破局。
2023年底,普雷斯基尔在“量子到商业”(Q2B)大会上坦承NISQ未达预期。随之而来的,是某些大公司团队解散、初创企业倒闭,量子计算仿佛落入“寒冬”。
然而此时,我却看到了NISQ实用的希望——如果我们能挑战预设。
首先,要突破如下预设:实用的量子计算将由纯粹的量子计算机独立完成。当前的量子芯片连实际问题的输入都无法容纳,更遑论求解。而历史一再证明,人类最善于把已有的工具发挥到淋漓尽致。让当前的量子芯片和强大的经典计算系统紧密协同,融合成更强大的实用系统,这不仅实际可行,也很可能是量子计算迈向实用的主要形态。
其次,实用性不应仅以“量子加速”来衡量。我认为,除加速外,量子计算的意义也在于“不同”——提供一种远在经典范式之外的解决方案。百级别量子比特的器件,即便堆积世界上所有的GPU也无法有效模拟。含有如此量子芯片的混合计算是纯粹经典算力无法企及的,从而为发现价值提供了新的可能。这样的“不同”有别于“加速”,是因为经典算力可以通过完全不同的想法赶超暂时领先的量子算法,而两者的竞争永远没有确定的胜者。因此我称量子-经典深度融合的计算为“量子跃迁计算”;用“跃迁”而非“加速”,正是为了突出“不同”的价值。
我甚至认为,相比于材料、化学模拟等有理论量子加速的领域,量子跃迁计算在物流、调度、优化、路径设计等难题上,或许会带来更大的价值。这些问题在现实中无处不在,同时也如此之难 --- 包括所谓“NP难”问题 --- 以至于即使量子计算也无法快速求解。在尝试中验证和提升的启发式算法是唯一的解决路径。此时量子跃迁计算的“不同”,有广泛而高价值的用武之地。
我们看到,近年来系统、软件、融合算法和应用等量子计算机科学的研究在迅速升温。比如计算机体系架构顶级会议ISCA中量子论文的比例4年内就增加了2倍。与此同时,产业界也如火如荼。英伟达与以色列初创公司 Quantum Machines (QM) 联合推出DGX Quantum,将 GPU 超算平台与量子控制模块整合;与纽约初创公司 SEEQC 联合实现量子芯片与 GPU 的直接高速互联;高级编程语言CUDA-Q 将量子程序无缝嵌入如AWS Quantum Service的云端服务中。这些产品助力技术栈两端的玩家:量智融合应用开发者和量子硬件的提供商;帮助他们专注于自身领域,并在协作中互利共赢,从而实现从应用到硬件的价值闭环,激活量子算力产业。
英伟达量智融合系统DGX Quantum架构图
这个产业形成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是英伟达在2025年3月首次举办的“量子日”。黄仁勋量智融合的大旗一挥,汇集几乎所有量子硬件明星初创公司的一号位以及微软和AWS两个潜在云计算合作伙伴的量子计算负责人。另一个侧面证据是QM这个聚焦控制系统的初创企业累计竟已获得2.6亿美元的巨额融资。这说明资本市场认同量智融合算力中心的图景和QM可在其中规模化部署的故事。
公共领域的投资同样惹人注目:一股国家超算量子升级的热潮正在席卷欧美亚等致力科技的国家,包括美、英、德、西、日等国。
那么,核心问题是:量子跃迁计算何时能进入实际应用?未来并不遥远。
这里我要再次挑战预设——量子计算的实现不会发生在一夜之间,而会是一个浩浩荡荡的、不可抵挡的、量变至质变的演化过程——从最初的炒作和批判,到各自有理有据的争议,再到广为接受的共识。
我认为这个过程已经进入第二阶段:在科学论文和财报里发布的实用宣称,虽非铁证如山,已经不容忽视。当前我们无法确定量子计算已经带来实用价值;但可以确定的是,已经有充足的理由加大探索的力度。
对任何有远见卓识之士,现在正是积极布局,抢占先机的时刻。管理者不仅要让自己的企业“量子就绪”,而且要开始打磨未来量子竞争优势。计算机科学家和工程师,要自信地在舞台中心开拓量子计算技术。科技政策制定者除了继续支持量子硬件外,需积极投入计算方向的研发、人才培养和生态建设。一个急迫且高效的方向是刺激应用,以应用端的市场引导和带动下层的软件、系统和量子硬件整个技术栈。
量子计算正处于一个深刻的转变之中——从“量子”走向“计算”。能够辨识这个转变并且趁势而为者,将占据驾驭量子算力的最佳位置:在量子和经典的双驾马车上,不仅算得更快,而且算得不同。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施尧耘,于普林斯顿大学取得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曾任密歇根大学电子工程与计算机科学系教授,阿里巴巴量子实验室创始主任。现为独立研究者与创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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