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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声称,人类社会的特征之一是社会地位(social hierarchy)。如果特征被误读为特点,就会认为其他动物不存在社会地位。其实不然,很多动物讲究社会地位。社会地位可以节约资源、减少斗争(一旦互相认命了就不再争斗)……当然社会地位也有副作用。这里介绍新近对鸟类社会地位的研究。
 
撰文 | 华 夏 责编 | 陈晓雪
 
 
人类社会十分复杂,但并不是所有的群居物种社会都如此复杂。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在其《乡土中国》一书中,对中国社会的结构曾提出一个很有影响力的概念:“差序格局”。即,中国的社会的组成,仿佛石头落水后形成的涟漪,一圈一圈,围绕亲缘关系展开。水波越推越远,亲缘关系越淡,人们的关系也就越弱。与之相对,费先生用“团体格局”形容西方社会:西方社会以个人为本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是一捆柴,几根扎成一把,几把扎成一束。
 
这个基本现象描述,符合我们对中西社会的文化特征的粗略认识:传统中国社会基于儒家伦理,以亲缘关系为核心,长幼尊卑有序。传统西方社会基于基督教伦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契约观念深入人心。
 
 
中西社会的差异,是社会结构在先,还是文化因素在先?这个姑且不论。更抽象地来看,这两种社会有一个基本的共性:它们都是多层社会(Multilevel Society)。更一般地说,不论其社会形态处于“狩猎-采集”状态,还是进入了后工业文明,“多层社会”是人类社会的共性。而与“多层社会”相对,蝗灾时铺天盖地的飞虫,草原上滚滚乌云般的北美野牛,虽然是群居动物,其社会结构却没有明显的层次结构。
 
对于野牛A,其他牛B,C,D,对它而言在集体行动的层面上差别甚小,谈不上是朋友,敌人,还是合作伙伴,因而这种社会形态不属于“多层社会”。而组成人类社会的基本构建:家庭,邻居,村庄,部落,乡镇,城市,则是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形成了不同尺度的行动单位。当个体发生交互,视层级的不同,交互的方式会有所区别。
 
 
但是,更复杂的多层社会在动物世界广泛存在着。尤其在灵长类动物,如狮尾狒(Gelada),阿拉伯狒狒(Hamadryas baboon),小鼻猴 (Snub-nosed monkey)和某些大型哺乳动物,如大象、斑马、长颈鹿、抹香鲸中,动物学家都观察到了分层社会存在的证据。因为人类社会存在复杂的文化和技术的塑造,灵长类动物的多层社会形态作为一个较为简单的模型,有助于我们理解人类社会复杂结构的起源。
 
科学家通过田野研究发现,在典型的动物分层社会中,动物们往往组成成员固定的小团体。有时,这些小团体的活动范围,也存在明显的边界。小团体内部成员间的交互会非常频繁。但小团体和小团体之间,也存在有倾向性的交互。比如,某几个小团体常常会一同出没。这些小团体会因为食物资源的富集,合适栖息地的限制,捕食者或其他同类的威胁等因素而聚集在一起,形成数百个体的大群。但某个小团体,也会因为不断有新个体诞生,或食物资源匮乏而分群,形成新的小团体。这种“分群—合群”(fission-fusion)现象广泛存在于多层社会中。仿佛人类社会中存在的外嫁制和长子继承制。
 
 
在上面提到的灵长类动物中,最常见的是“一雄多雌”(One-male unit)的血亲团体,这也是多层社会的一种基本团体。在这种社会中,多个能够生育和繁殖后代的雌性,面临来自其他物种威胁,和其他雄性同类的杀婴威胁,往往聚集在一只强壮的雄性附近寻求帮助。“一雄多雌”的团体是稳定团体,类似于人类社会的家庭。不过,这些小团体内有时也会存在一些未成年的雄性个体,他们成年后,可能会形成一群雄性组成的、四处招摇的、不太友善的单身汉小团体。这些小团体反过来,又对其他包含雌性的团体形成威胁,让不同团体间的交互更加复杂。
 
在小团体之外,这些灵长类动物还能形成超团体的关系。例如,比之较少来往的狮尾狒狒小团体,阿拉伯狒狒的小团体之间,甚至会出现雄性个体的合作,以对抗外敌。雌性个体间也因为常常待在一起,会逐渐形成亲密的网络。
 
这种复杂的合作带来了不少好处,而这些好处是多层社会出现的演化动力。例如,最低层级的合作,能提供对幼小后代的保护,分享食物可以应对暂时的资源匮乏。中等层级的合作,能扩大择偶的范围,避免近亲繁殖。捕猎时也能找到合作伙伴。最高层级的合作,则有利于对抗其他捕食者的威胁。
 
而通常认为,为形成这种复杂的社会组织,需要个体拥有较高的认知能力。最起码,某个体要能记住若干同类的差别,不至于搞混了朋友、亲人和陌生人。此外,它还需要具备一定程度的“心智建模”(Theory of Mind)的能力,以理解自己和周围个体的心理状态,包括情绪、意图、欲望,以判断是否相信对方。复杂的博弈有了发生的基础。事实上,对于灵长类,尤其是人的大脑和认知能力远比其他物种发达的其中一种解释:社会脑理论(Social Brain Hypothesis),即认为人类大脑的进化主要不是为了适应自然界提出的挑战,而是为了适应复杂的、不断和同类交互的过程。
如上文所述,科学家在过去广泛认为,一个物种具备发达的认知能力或较大的脑容量,才能发展出“多层社会”结构。然而不久前,科研人员在栖息非洲东南部的鹫珠鸡(学名 Acryllium vulturinum)中也观察到了多层社会结构。
 
人们很早就知道,这种毛发亮丽、眼睛血红的鸟习惯群居。它们会飞,但通常还是选择集体步行。看上去,它们确实有组成复杂社会结构的基础。然而,它们的脑容量,即便以鸟类的标准,也是偏小的。这可能意味着,复杂社会结构的基础并非是复杂的大脑。
 
为了弄清多层社会是否存在于这种鸟儿中,来自德国马克思·普朗克动物行为研究所的 Danai Papageorgiou 博士,在肯尼亚进行了一个基于GPS数据的田野研究。
 
研究人员首先在肯尼亚找到了一个大约有400只个体组成的鹫珠鸡群体。研究者发现,它们有18个不同的团体,每个团体由 13 到 65 只鸟组成。为了探究这些团体是否具备稳定性,研究者从每个团体中选取了若干样本,共计58只鸟,为它们佩戴了太阳能供电的GPS信标,以便能24小时追踪它们的足迹。为了比较不同季节里这些鸟儿的行为变化,研究人员足足收集了12个月的数据。
 
最终,数据分析的结果有力地证明了科学家的猜想。
 
首先,研究者发现这些鸟儿组成的小团体的确是稳定的。尽管有一些鸟儿会因为繁殖的原因暂时离群,但一到两个月的繁殖期结束后,这些鸟儿又会回到同一个族群。此外,尽管这些小团体的活动范围互有重叠,但同一个团体内的鸟,其交互明显比其他团体的鸟要密切(同团体鸟的距离中位数约24m,而与不同团体鸟的距离中位数约1621m)。进一步,研究者发现,鸟儿的小团体之间,也存在更高一级的社会结构。通常,2 到 5 个小团体,会形成一个更大的集团,它们倾向于一同栖息,一同行动。
 
尽管还有一些不明之处,例如,为何某些小团体更倾向于待在一起?这些鸟儿是通过看脸,看羽毛色彩还是气味等其他信号,来辨认同群体的成员?但目前的数据已经揭示,这种大脑并不发达的鸟儿之间,的确存在复杂的多层社会结构。
 
如果这些简单的鸟儿都可以进化出多层社会结构,那么研究者过去关于灵长类多层社会出现的解释,可能就需要修改了。如本研究的共同作者、马普动物研究所和康斯坦茨大学的 Damien Farine 所说:“这份研究对复杂社会的形成机制提出了许多问题……不少多层社会的例子,如灵长类,大象和长颈鹿,其形成条件或许也(只需)和鹫珠鸡类似。”
 
在这个研究的基础上,我们可以猜想,多层社会在动物界的可能远比人们设想的广泛,而其大脑和认知生理基础也比我们设想的要原始。我们对于复杂社会行为出现的认知基础的理解,可能也将被改写。
 
未来会发现更多的社会鱼、社会鸭和社会鼠吗?
 
参考资料:
 
Evolution of Multilevel Social Systems in Nonhuman Primates and Humans, Cyril C. Grueter et. 2012, Int J Primatol (2012)33:1002–1037
 
The multilevel society of a small-brainedbird, Danai Papageorgiou et., Current Biology, 2019
 
Seweryn Olkowicz et., Birds haveprimate-like numbers of neurons in the forebrain, June 13, 2016, PNAS
 
The social brain hypothesis, RIM Dunbar,1998, Evolutionary Anthropology
 
Thesebirds prove you don’t need a big brain for a complex social life | MNN - MotherNature Network
 
TinyBrains Don’t Stop These Birds From Having a Complex Society - The New York Times
 
Complex society discovered in birds, https://www.mpg.de/14071193/multilevel-society-bi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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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饶毅、鲁白、谢宇三位学者创办的移动新媒体平台,现任主编为周忠和、毛淑德、夏志宏。知识分子致力于关注科学、人文、思想。我们将兼容并包,时刻为渴望知识、独立思考的人努力,共享人类知识、共析现代思想、共建智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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