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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邸利会(《知识分子》主笔) 责编 | 陈晓雪
22岁的杨昆和女友,徘徊在纽约第120街头,一筹莫展。按主管研究生的老师提供的地址,是没错的,但几圈下来,他们想找的哥大物理系,却好像并不存在。
 
这也是两人第一次出国,没想到这么快就迷失在这繁华街市,连门都摸不着。好在,他们有贵人相助。
 
“就在这个时候,李先生突然出现了。后来我知道,他几乎每天都从街旁边的一个小门,拿钥匙开门后进入学校,然后直接进物理系大楼,这样走很方便。所以,我第一次到哥伦比亚大学,第一次进物理系的楼,就是李先生亲手帮我开的,用他的手里的那把钥匙。”
 
在本周于西安举行的 CUSPEA 40周年纪念会上,杨昆动情地向笔者回忆起第一次进哥大的情形。他现在是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教授,30年前,在复旦读书的他通过CUSPEA项目踏上了留学之路,至此一生的命运得以改变。
 
CUSPEA,中文称为“中国-美国联合招考物理研究生项目”,在1979年由李政道发起,历时十年而结束。
 
像杨昆这样通过CUSPEA出国的学生,共有915名,如今,他们成为了各个行业的翘楚——
 
11位欧美和中国等地科学院的院士,300多位在各类科学技术组织中担任职务或成为会士,百余人获得各类科技大奖,还有400多位是发明家或企业家……
 
CUSPEA是他们人生的重要机遇,而李政道无疑是其中的关键先生。
 
机遇能够光顾年轻人
 
四十年前,中国的科学和教育正从残破中恢复,从事科学的年轻人很少。就拿1979年Pre-CUSPEA录取的18名学生看,最年长的张鸿欣当时已是41岁,30岁以下的只有3人。
 
1979年春,李政道在北京科学会堂为近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师生讲授《统计力学》与《场论和粒子物理学》,持续近两个月。这期间,他萌发了开设 CUSPEA的想法。后来他回忆道——
 
“我深感,为加快祖国科学技术人才的培养,只在国内举办讲座补课是远远不够的。我从自己的成长经历中深切感到,必须尽快为祖国的一批年轻人创造系统学习和发展的机会,特别是让他们能到美国世界第一流的研究院和大学去系统学习,这才是培养人才的一个长远之计,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上世纪40年代初,李政道曾在浙江大学、西南联大读书,师从束星北、王淦昌、吴大猷、叶企孙等人。1946年,吴大猷得到一笔出国研究经费,可选两名研究生随行,李政道被选中(另一位为朱光亚)。
 
某种程度上,李政道似乎在思考,如何为这些年轻人提供机遇并复制自己的成功。在《六十回忆》一文中,他谈道——
 
“四十年前,经吴大猷教授的推荐,我获取了中国政府的一笔奖学金赴美留学,在物理学方面继续深造。这一难得的机会改变了我的一生。一个人的成功有着各种各样的因素,其中‘机遇’也许是最重要,也是最难驾驭的。尽管成功的机遇不可预定,但它的几率却可以大大增加。通过吴教授,我方能得到这一机遇。我对这一机遇的珍视,是促使我近年来组织CUSPEA考试的主因之一。希望类似的机遇能够光顾年轻人。”
 
 
但CUSPEA的实施起初并不那么顺利。
 
那时,中国还没有 TOEFL 和 GRE 考试,加之长期的隔绝,美国各个大学缺乏对中国科教情形的了解,按照正常的申请途径是走不通的。为此,李政道专门设计了一个新的特别的入学渠道,并在1979年先期在美国5所学校进行了小规模试验,招收了18位同学。
 
来年的1980年2月,李政道开始扩大规模,向53所美国高水平大学的物理系主任和教授发了200多封内容一样的信,阐述具体的招生办法。不料,美国各个大学纷纷响应,热烈程度甚至远超李政道本人的预期。
 
在5月写给马大猷教授的信中,他说:“在美国的制度,这是您熟知的,各大学录取新生是各自为政的。他们和其他学校之间是基本上‘不合作’,是以‘争好学生’,‘怕第三者干涉’为原则的。这次居然有50个物理系争先恐后地愿意加入CUSPEA,是事先没有完全猜想到的……”
 
尽管得到了美国各个大学的支持,但在美国的具体实施仍然需要花费巨大精力。李政道曾生动地回忆道——
 
“在美国,所有实施CUSPEA的组织协调工作乃至每年三轮向美国各大学和国内各大学发信,发信之多曾紧紧塞满了哥伦比亚大学校内及附近的几个邮筒,邮局向我抗议,因为阻碍了其他邮件的正常收发,因此我和夫人秦惠䇹、助理艾琳·特拉姆女士不得不推着小车送至附近及较远的邮局去发。每一轮学生申请入学的细节,每位学生在美期间的费用,甚至他们在美国留学时学习及生活上的种种琐碎之事,都是我和夫人秦惠䇹及艾琳·特拉姆女士为同学们一个人一个人、一件件去做、去落实的。”
 
而总的结果,李政道说,“在CUSPEA实施的十年中,十年争取到给近千位CUSPEA同学在得到博士学位前在美全部费用总额达近亿美元,粗略估计每年都用去了我约三分之一的时间和精力。”
 
薪火相传
 
 
不仅是在美国,在中国,为推进CUSPEA的顺利实施,很多人也都克服了很大的困难,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不过,这些故事作为学生却不一定清楚。
 
当年在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读书,1988年通过CUSPEA到普林斯顿留学,现为清华大学天文系主任的毛淑德告诉笔者:
 
“很多人,包括当时的科学院副院长严济慈都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些事情我们当时年轻出去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今天听到很多故事,我确实也挺感动,眼睛里也有泪水。最近我读了一些资料,知道他们都做了非常多的工作,确实非常感激和感恩。除了感激,我觉得也应该像李先生对学生后辈的提携那样,落实在实际行动上,这是对薪火相传最好的解释。”
 
 
佐治亚理工学院教授、中国科学院北京纳米能源与系统研究所(简称为“纳米所”)所长的王中林在25日向听众做了《物联网时代的能源与传感》的报告。在会议的另一个CUSPEA弟子专场,也有多位来自纳米所的老师和学生做了报告。
 
“总结我们这几十年的研究,做了两个大的事,第一个是发明纳米发电机,第二个是奠定了压电电子学这个学科。” 王中林说。
 
出生在陕西蒲城的王中林在初高中基本没念过书,1977年9月,听说有了高考才开始准备考学。
 
“蒙上大学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大幸,没想太多,当时就想混个商品粮户口。考上大学以后,也没想出国,因为没念过英文,大学一年级才从认ABCD开始。结果大学毕业的时候,李先生给我们的机遇就来了,真的没有想到,像做梦一样。” 回忆起当初的情形,王中林感慨地说。1982年,通过 CUSPEA,王中林到了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留学,开启了其科学职业生涯。
 
马克斯普朗克生物智能研究所感知及行为系的系主任李兆平是1983年CUSPEA全国第一名。对于如何理解 “薪火相传”,她告诉笔者——
 
“你可以认为李先生是我们的老师,他是怎么做的,我们怎么能够做好?我们不要把这种精神给断掉,做老师的要言传身教,比如说包括合作研究,你自己要亲自去做,从大事到小事,不要只做大的,小的点点滴滴很细节的也要做,我觉得这是一个精神,老师和学生要传下去。”
 
 
在25日报告结束后的茶歇时间,笔者偶遇了杨昆教授,也把如何理解“薪火相传”这个问题抛给了他。
 
“说到薪火相传的话,我只能说是做我自己力所能及的。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把平生所学、肚子里的墨水已经全部都倒在这本书里面,如果以后的学生读了这本书对他们有所帮助的话,我想这也是报答李先生的一种方式,也是薪火相传。”
 
杨昆和 Steven M. Girvin 合著并于近期出版的 Modern Condensed Matter Physics 一书,总结了凝聚态物理40年来的新进展,满足了该领域长期需要一本新教科书的愿望。
 
 
李政道曾说,CUSPEA 有意义,有价值,从某些方面来说,比宇称不守恒还有意义。
 
其实,不仅是在物理方面,受李政道发起 CUSPEA 项目的启发,美国康乃尔大学生物化学系教授吴瑞还建立了CUSBEA。这个项目始于1981年,八年后和CUSPEA于同一年结束,先后派出了422名学生赴美攻读生物的博士学位。此外,还有化学方面的CUSCHEA。
 
今天的纪念,对CUSPEA的同学来说,自然是感恩——感激当年那些为自己创造人生机遇的人。而被他们感激的人,包括李政道先生在内,则希望CUSPEA的同学可以继续为后辈创造机遇,成就他们的人生。
 
彼此成就,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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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饶毅、鲁白、谢宇三位学者创办的移动新媒体平台,现任主编为周忠和、毛淑德、夏志宏。知识分子致力于关注科学、人文、思想。我们将兼容并包,时刻为渴望知识、独立思考的人努力,共享人类知识、共析现代思想、共建智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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