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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汤佩兰 责编 | 陈晓雪
 
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国内高校进入 “停课不停教、停课不停学” 的模式迄今已有一个多月。开学日期一延再延,至今未明。国内各大高校何时能够开学?3月13日,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王登峰表示,在中小学基本上开学或者在疫情得到更进一步控制的前提下,再考虑大学的开学,可以明确的是,大学开学要相对往后延。他表示,跟中小学的区别在于大学的开学涉及跨省流动的学生,目前国内4000多万大学生,其中1000多万是跨省流动,3000万在省内流动,人员流动范围最广、聚集程度最高,对社会的影响也最大。
 
新冠肺炎疫情下,毕业生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博士延期的张冰,已经两个月没有迈进实验室大门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相比于高校已经开展的线上教学,正处在毕业季的高校学生基本已经结束课程,但面临着论文投递、数据实验、毕设调研和实习工作等等压力,仅仅通过线上活动很难完成上述工作。此前,《知识分子》曾报道过疫情期间国内只有极少数实验室正常运转,绝大多数实验室至今仍处于关闭或半运营状态。多名学者表示疫情对实验工作有很大影响,运转停滞,延续性细胞和动物实验完全破坏,影响部分学生毕业。
 
据统计,2020届高校毕业生规模预计将达874万人,同比增加40万人 [1]。突如其来的疫情,毕业季下的很多学生发现,自己原本的计划,可能因为这一个未知的变量而全部改变。波及的范围不仅在武汉,也不限于实验室。
 
以下是四位临近毕业的硕博士生的故事,在过去一个多月里,他们的毕业论文遭遇了各式各样的挑战:实验室关闭无法补充数据、毕设调研场馆关闭被迫改题、已定的工作机会音讯不再等等。
 
3月初,教育部发布了《关于做好2020年上半年毕业研究生学位授予相关工作的通知》,提到“对因疫情影响无法按时完成学位论文的,培养单位可适当顺延培养和学位授予时间,并视情增开学位评定委员会会议” [2]。但截至3月中旬,这四位毕业生所在的学院还未出台具体通知。
 
被打乱的计划
 
武汉封城当天,武汉某高校生命科学学院博士生孟月顾不上考虑当地的疫情,马上开始看回武汉的航班信息,“第一反应是想着能回去把老鼠照顾好”。
 
 
饲养老鼠,扩大繁殖,是每个需要用到实验鼠做模式动物的学生的必修课。最初从基因公司购买定制一株基因敲除鼠,大概公母各两只,到规模和基因型可以满足实验需要,即便是最理想的情况,周期也需要半年以上。
 
作为一名生物博士,实验老鼠是科研工作中必不可少的角色,毕业论文免不了要补充实验。孟月说,自封城,生活在学校动物房的大批实验鼠和斑马鱼全部由留校的一名保安照顾,每隔五天加一次水和饲料。但生科院的学生普遍反映,日常老鼠的饲养工作需要每周换一次水、粮食和木屑垫料。有过老鼠饲养经验的人了解,更换垫料是保证小鼠生存环境的基本要求,长时间不换对老鼠的健康有不良后果,难以符合实验的条件。失去人工干预的实验鼠,会不断杂交产生新的老鼠,鼠笼空间有限,密度过高的生存环境最可能导致的后果是 “自相残杀”。
 
孟月所在的实验室,学生手上基本都有自己的小鼠,至少五六十只起步。每周换一次水、饲料和垫料,每次2到3小时不等。如今,手上有近500只老鼠的孟月,现在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老鼠怎么样了,她想着如果有机票能回去,就赶紧冲回去看那些小老鼠,看看能不能补得了实验。
 
遗传学博士生张冰的情况跟孟月类似,今年是他博士研究生的第四年,也是延毕的第一年。学院博士生毕业,要求发表影响因子足够的小论文和完成毕业论文。论文的影响因子不达标或者文章发表数量不够则无法参与答辩,年前他投入大量时间的科研论文,经历八个月的投稿后终于有国外期刊愿意接收,但要求他在三月中旬补充完实验数据。按照原本的计划,二月初按时返校,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能补把实验补齐投出。
 
由于疫情发生正值春节,多数学生已经回家。对于毕业班的学生而言,这是一个短暂的放松,大概两个礼拜以后他们就打算回到学校继续完成毕业论文等工作,因此他们并没有把一些重要的资料带在身上。
 
工科专业的黄琳就是如此。研三的黄琳选择1月18日从深圳的学校返回湖北宜昌的家中,考虑在家待的时间不长,打算过一过春节就回去。但是,“没料到这次疫情,所以回家前没有把比较重要的资料带回来。” 说到这儿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懊丧。
 
受疫情影响的艰难却不止发生在实验室。叶宁就读于北京一所高校的社科专业,如今需要重新构思毕业设计,心仪的公司也没有消息。得知武汉封城的当天,她取消了外出活动。但真正让叶宁意识到不妙的还是二月初,她看到网上流传着其他大学四、五月开学的消息。从1月25日开始,她所在的年级群开始通知全体学生务必不要提前返校,具体开学时间和后续安排另行通知。到了二月中旬,等来的不是关于返校的安排,而是一旦返校将受到处分的通知。
 
叶宁本来打算春节后回到北京,原本的论文设计会在特定的线下场馆招募实验对象,然后收集数据、录像、编码和分析,高度依赖场景和人群。两个月前,她定下了跟场馆合作的研究课题和年后报到的实习公司,前者是她感兴趣的研究问题,后者则是她打算投身的行业。如今,即便回到学校,场馆未开门,实验对象难以招募。工作上,受疫情的冲击,原本打算加入的行业普遍都不好过,HR一反之前的热情,再也没有出现。
 
疫情下的 “自救”
 
在家的日子,学生们与校方的固定交流包括每天填写表格,比如个人情况、体温、是否返京、是否接触疑似/确诊人群、要求允许微信访问位置信息,发送实时定位。除此以外,实验室封闭后细胞和实验老鼠的损失怎么办?如何解决毕业生的实验和数据收集难题?毕业论文的查重、外审和答辩时间是否延期?导师和辅导员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几乎每个毕业季的学生都表示,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时候能开学。因为一旦延毕,经济压力是他们首要考虑的问题。
 
博士生孟月的心里始终非常着急。她坦言,平时忙碌的科研生活,基本没有时间做些兼职。延毕第二年,尽管学校还提供宿舍,但已经不发补助了,需要自己承担学费。
 
在家的日子做不了实验,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也不多:看看文献、听网课、学英语,然后陪陪家人。每天的固定项目是在网上看疫情的进展和机票消息,然后为实验鼠可能因为状态不好得病而担忧, “如果老鼠真的都没了,我实在等不了(再)一年了”。就算她耗得起这个时间,她手上的老鼠可能等不上了。据该学院一位在读博士生透露,实验室负责老师的原话是 “到底老鼠活不活的下来看造化”。
 
小鼠分离的血管放在培养皿。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面对受疫情影响关闭的实验室,正在修改投递论文的张冰选择在三月初跟杂志的编辑部沟通,说明因为疫情的关系,实验室要关闭几个月,申请将论文修回时间推后三个月。于是在邮件发出的当天,这篇论文的在线投递从三月变成了六月。这也意味着,他赶不上今年六月的毕业答辩,需要再次延毕。据张冰了解,他所在实验室投递小论文和正在修改论文的应届同学就有三、四个。至今,学院要求小论文发表的同学按时上传毕业论文。张冰认为,学校对于处于投文章或者文章处于修改阶段的毕业生的关注和考虑远远不够,“学校只对那些之前文章已经接收了的(同学),会问毕业论文,不会考虑像我这种卡在这个地方的”。
 
因论文涉及到之前搭好的电路系统,黄琳在家需要把以前做过的工作再做一遍,这让她心里有些烦。但慢慢地开始写,黄琳也逐渐接受了现在“被逼无奈”的状态,尽量把整块的时间用来学习。尽管没有严格的时间表,她也会规定自己每天要完成的任务。
 
实验室的老师和同学每周会在线上开会,讲讲一星期的工作和进展。黄琳觉得这项活动除了对自己有督促作用外,也带来了心理上的安慰。好在研三多数同学已经达到了学校的毕业要求,就黄琳的观察,学校对于研究生的主要以综合的科研能力培养为主,要求并不算太高。如果进展顺利,两三个月也可以完成论文的一大半了,心理压力也稍微放松。
 
也就是这段时期,叶宁和几个同学组成了新的聊天群,相互分享论文进度,提出讨论和建议,初衷是 “依靠社群监督力量督促自己做点事”。尽管不是所有应届毕业生都要换题,但无法返校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毕业论文的进展。有的同学,已经完成数据收集工作,但许多书面资料还需要校图书馆查阅完成。叶宁在网上看到教育部出台的应届生毕业相关文件,包括受疫情影响的学生可以延长毕业期限。她觉得疫情影响了太多事情,波及到毕业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因为)疫情,毕业证就可以随便发了?那宁不。“不过让她稍感安心的是,近日学院辅导员统计了受疫情影响换题的人数,并表示申请学位申请的时间可以延迟,但具体推迟到什么时间还未确定。
 
疫情下的未来
 
开学遥遥无期,对于未来深感焦虑和迷茫,是毕业生们的普遍状态。未来将怎样?没人敢想象。他们最大的心愿是:先顺利毕业。
 
孟月原本打算确定答辩日期后,开始着手申请国外的博士后。现在这项工作要被迫搁置,她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毕业,“就是说你明明原来计划得很好,回去(学校),然后拿到国外寄过来的东西,然后就开始实验,然后顺顺利利毕业。本来就真的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然后疫情出来就完全不知道,因为这个我要被卡多久?”
 
张冰所在的同学群里没有人问起返校时间,“感觉问也没有意义”。之前他估算,如果能顺利返校做实验,大概20多天可以完成补充实验,投递给期刊。博士第四年的他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毕业赚钱是当前最大的计划。博士生的毕业时间跟硕士、本科生不同,比较分散,通常他们通过向意向公司或高校投简历找工作。张冰考虑找一些医药公司的研发岗位。至于城市,“还是会优先选择武汉,因为在武汉也待了好几年的时间。虽然有的人说疫情可能让很多人都不想待在武汉,但是我觉得挺一挺总会过去的,后面可能就好了”。最近,张冰听身在武汉的同学说四、五月可以回校,但具体也不清楚,“(如果)还要两三个月,我真要崩了”。
 
年前收到海外高校博士录取通知书的黄琳,最大的希望是学校能把论文送审和答辩的时间尽量往后推迟,允许他们利用暑假的时间进行毕业相关事情的安排,这样不会影响继续升学。她想到实验室年前跟一些企业签订了合作项目,推迟开学一两个月影响还不大,但如果再推迟,对项目的完成度还是有影响。本来计划回校后写论文,在合作项目上多做些工作。“现在把论文写完,应该就是唯一的一个目标了。”
 
返校遥遥无期,先前心仪的工作在疫情下透露出隐隐的不稳定。取代往年校园里到处张贴的春招横幅和海报的,是各大微信群转发的 “空中宣讲会”,通过直播形式度过疫情期。在这个过程中,叶宁决定选择此前收到offer的另一家企业,原因是公司现金流更稳定,培养体系也更成熟。另外,企业的HR告诉她,需要等拿到学位再签约,如果延毕可以保留岗位。尽管做了一些延毕的心理建设,但可能的话,她唯一的希望仍然是可以顺利毕业。
 
文中孟月、张冰、黄琳、叶宁为化名。
 
参考链接
 
[1]《光明日报》2020届高校毕业生将达874万人 同比增加40万人
 
http://www.moe.gov.cn/jyb_xwfb/s5147/201911/t20191101_406366.html
 
[2]教育部应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关于做好2020年上半年毕业研究生学位授予相关工作的通知http://www.moe.gov.cn/srcsite/A22/yjss_xwgl/xwgl_xwsy/202003/t20200304_42735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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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饶毅、鲁白、谢宇三位学者创办的移动新媒体平台,现任主编为周忠和、毛淑德、夏志宏。知识分子致力于关注科学、人文、思想。我们将兼容并包,时刻为渴望知识、独立思考的人努力,共享人类知识、共析现代思想、共建智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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