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毅答《自然》问：中国会成为生物技术的超级大国吗？-知识分子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编者按

2025年，在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削减经费、粗暴干涉科研等一系列政策下，全球科研格局正在酝酿着巨大变动。此时，根据《自然》指数，中国在植物生物学领域已领先于美国，但在整个生命科学领域，与美国仍有差距。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应如何利用这一全球科研大变局的机会，成为生物技术超级大国？

对此，神经科学家饶毅接受了《自然》记者采访，作为中国科研体制变革的先行者，他阐释了中国生命科学领域的发展状态，阻碍因素，以及美国的犹豫态势如何为中国创造了国际赶超的机遇？

下文为该采访的全文，有不改变对话者原意的删改。

撰文 | Jacob Dreyer

翻译 | 夏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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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毅于 1980 年代在美国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2007 年回到中国后，他带来了很多可以振兴中国生命科学研究的措施，包括使用终身教职和同行评审来评估学者的科研成就。他现在在北京大学工作，负责着一间先进水平的脑科学研究实验室。

作为中国科学和教育的改革者，饶毅以直言不讳闻名。2008 年，他放弃了自己的美国护照，以抗议前总统乔治W. 布什在2001 年9 月11 日恐怖袭击后引入的政策。他的叔叔在纽约去世后，饶毅批评了美国在新冠大流行期间的政策，并强烈反对实验室泄漏理论。他还是中国人才招聘计划的积极倡导者。

《自然》杂志问饶毅，他如何看待中国在全球生命科学中的作用，以及是什么能让中国成为生物技术领域的超级大国。

为什么中国的生命科学实力不如数理科学？

在数学、物理和化学方面，中国的经费已经赶上了美国，或者几乎赶上了美国。但在中国，由国家经费支持的生物医学科学家的数量低于美国，因为美国拥有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医学研究资金来源。

只要中国没有与 NIH相当的机构，它在生命科学领域就会一直落后于美国。但如果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政府继续削减NIH 和NIH 支持的科研机构的预算，包括马萨诸塞州剑桥的哈佛大学和纽约市的哥伦比亚大学，那么中国将很快赶上或超过美国。

根据自然指数（Nature Index），在植物生物学方面，中国现在领先于美国，这又是因为经费——在植物学领域，中国的经费（比美国）要充足得多。长期以来，中国一直担心粮食安全，在植物相关研究方面的投资比其他任何国家都多。

中国该如何才能成为生物技术领域的创新领导者？

要在生物医学领域超越美国，中国既需要资金，也需要实质性的改革。阻碍中国科研发展的主要症结在于：人情关系等非学术因素干扰了择优、严谨、卓越的学术标准。

建立一套选拔机制，支持那些真正愿意为中国发展效力的顶尖科学家至关重要。倘若放任平庸泛滥，中国或能在论文数量上超越美国，但在质量上却难以企及。

例如，195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受过系统教育的中国博士学者寥寥无几，因此，从中国科学院到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许多担任科学和教育领导职务的人都拥有国外的博士学位。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情况依然如此。然而如今，如果你审视同样的高校或是研究机构的领导层，会发现获得国外博士学位的人数已经很少了。在中国科学院，院长和副院长都拥有中国本土院校的博士学位。

尽管如此，中国仍在努力吸引最优秀的科学家，尤其是那些获得国际顶尖大学博士学位的科学家。

到2050年，中国最有可能在哪些生物技术领域表现出色？

若允许推测，我认为中国生物技术将在农业领域凭借新型种子实现腾飞。至于生物医药领域，得益于人工智能（AI）和中国组学数据库的支撑，我预测基因治疗、神经退行性疾病、代谢性疾病及癌症研究将取得突破。

中国在精准医疗领域落后于美国，根源在于人类遗传学研究薄弱——尽管充斥着大量低价值DNA测序。

而基因治疗领域则会存在变数：美国的犹豫不决正为中国创造机遇。

到目前为止，主导力量仍是高校与科研机构。而新型研发机构，如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NIBS）、北京脑科学与类脑研究中心（CIBR），以及首都医学科学创新中心（CIMR），正在或即将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个别企业或会带来惊喜，但整个生态系统的转变仍需10到20年时间。

中国坐拥庞大人口的健康数据宝库——中国能否有效利用这一优势？

对此，我持乐观态度。人工智能的赋能叠加特朗普政策的外压，将驱动中国更高效地利用数据。当前的掣肘在于医疗数据整合乏力，根源则是各大医院乃至同院医生各自为政。但特朗普政府意外地促成了转机：其禁止中方访问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核心数据库的举措，倒逼中国医疗机构与医生产生数据共享须凝聚合力的共识。

中国会扩大全球科研合作吗？

中国古训有云：近者悦，远者来。当前中国正着力优化本土科研人员与创业者的环境，并将建成若干顶尖生物样本库。我主张中国向各国开放数据共享：中华民族素有大度包容之风，然而，近两世纪的相对贫弱，使得大家几乎忘记了这一点。等到世界真正认知到中国和平慷慨的本貌，合作和友谊就会开花结果了。

中国现在对支持科学家更感兴趣。招聘条件比20 年前好得多。我很高兴能够有信心地鼓励和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来到中国。这里确实有能力促进“民有、民治、民享的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