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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知识分子(数据来源:worldometers)
撰文 | Dr. Lee
三月十六日 星期一
一周以前,在世界的这边,一切仿佛还风平浪静。仅仅数天之内,一切天翻地覆。标普500跌了2000点,确诊病例数涨了4000多。自从CDC将检测权力下放以后,官方的数字已经严重失准,今天官网上的数字还停留在1000多。CDC甩锅说,如果不是在自家检测,无法汇总。美国各大媒体,只能紧盯各地的新闻发布会,比如纽约州长发布会上的更新。有些地方没有例行发布会,直接在推特上更新消息。由于缺乏全国范围的统筹,各个平台上的数字也相差颇大。
寓居在室内,推特成了一个主要消息源。据说新泽西州的一家医院,已经有11例确诊的新冠患者住院,另外有70例疑似患者(PUI,person under investigation)。这11例住院患者年龄均在50岁以下,其中6名患者进了 ICU,3名是医护人员。这个数字跟我们医院类似,绝大多数新冠肺炎,都是来急诊后进行检测,然后会发放口罩,要求自行回家隔离。所以如果在路上看见有人戴口罩,不一定是从网上高价买的,也有可能是刚从急诊出来的。
每天医院N95口罩的消耗量,在500到1000之间,外科口罩的消耗量是N95口罩的5倍多。这疫情刚起,有的医院已经断粮了。纽约地区的医院中,竟有医院已经用完N95口罩,只剩700余外科口罩。口罩危机隐藏在各方消息的惊涛骇浪中,没有引起媒体太多的关注,却是医护人员的最切身的问题。据说有的医院,因为库存告急,不允许医生日常戴口罩,甚至有医生因此而遭到训斥。但华人医生们,特别是关注国内新闻的,早就知道这病毒的厉害,纷纷展开了自救。
当初海内外华人群体为国内募捐时,各大药行的口罩几乎被买光,各个大学的校友会慷慨解囊,一箱一箱的医用物资被运往国内。怀着最朴素的情感,刚开始的包裹上往往只有 “中国加油!武汉挺住!” 这样的口号。但自从 “山川风月” 事件之后,我们也不得不更加字斟句酌,出现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等诗句。除了现货的捐赠,国内各类企业也是马力全开,口罩日产量从原先的不足十万只,一跃到了一亿!可国内的市场需求实在太大,能出口的口罩也优先支援友邦。尽管有像3M这样的美国公司,但他们的上海工厂也仅能满足国内订单,所以出现了身在美国买不到3M口罩的局面。此一时,彼一时,各地校友会只好转向母校请求援助。一箱箱口罩又从大洋彼岸飞了过来。这种血浓于水的感情已经找不到诗句来形容了,我只想到了一句大话西游的台词:
“现在是妹妹救姐姐,待会那个姐姐也一定会救妹妹的。”
三月十七日 星期二
纽约的萧条,足不出户就能感觉到。本来这段时间刚好是春假,应该是旅馆业的旺季。可是,我周围的房间都没有人入住。每天唯一见到的人,就是保洁员。因为我之前有个确诊的患者,也是保洁员,导致心里面总有点阴影。每次看见她,都只是远远的打个招呼。
这两个月以来,国内同行在顶级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向世界介绍这一种新型病毒以及由其导致的疾病。最瞩目的成就之一就是在极短时间完成了病毒的鉴定和测序,为进一步的诊断和疫苗研发铺平了道路。作为测序大国,中国有世界最大的测序公司和最完整的产业链,而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也是有目共睹。另外一篇由钟南山为通讯作者发表的文章,介绍了一千多例新冠肺炎的临床表现,为尚在黑暗中摸索的各国医生点亮了一个火把。文章甫一发表,旋即成为全美各大医院第二天大查房的主要参考资料。为更全面的支持各国抗疫工作,人民卫生出版社还组织出版了英文版的《冠状病毒诊疗指南》(Guidance for 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怀着寻宝的心情,我立即找来拜读。
在PCR的辅助下,新冠病毒的诊断并不困难,最棘手的是治疗,特别是中重症患者的治疗。在这一方面,我们手上可供选择的药物包括羟基氯喹,瑞德西韦,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干扰素和托珠单抗。除瑞德西韦需要经过公司批准外,其他的药都能够在药房拿到。但在这本英文版指南里面的治疗部分,有大概三分之二的章节,介绍的是中药治疗,洋洋洒洒列出了数十个方子,植物的英文名夹杂着汉语拼音,让人对翻译们的工作崇生敬意:这是要让各国医生介绍病人去唐人街的中药铺子抓药么?
现代医学和其他科学一样,不应该有国界之分。既然没有中国算学和西方数学的分法,也不应该有中国医学和西方医学的称谓。所谓的现代医学,遵循了一套统一的科学法则,这套法则超越了意识形态,是人类探索未知世界的一把钥匙。医学研究同样如此,对任何新的药物,或者新的适应症进行研究时,也应该经过严格的临床试验的过程。这些试验可以是回顾性的,也可以是前瞻性的,可以是观察性的,也可以是实验性的。对于新冠肺炎这一全新未知的疾病,任何可能的科学探索都是有益的。中药也可以进行临床试验,神农尝百草也算是朴素的一期临床吧?
迄今为止唯一发表的高水平新冠肺炎临床试验,是曹彬教授领衔的洛匹那韦/利托那韦试验。虽然人卫社英文版指南里面列举了数十个方子,在实际治疗过程中已经登堂入室。但我没有查到任何一个方子,注册过或者进行过临床试验。甚至一度有消息传出,因为大量中药的使用,无法让别的临床试验找到满足入组条件的病人。让好好的病例资源,白白流失掉了。中国的新冠患者数以万计,整个暴发时间领先于世界其他地区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本该是中国医学研究者们引领世界,挽救人类于水火,让其他国家的医生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的宝贵时间。中国可以有更多的钟南山和曹彬,我们本可以做得更好。
在疫情暴发初期,武汉当地的医务人员疲于奔命,没有条件进行临床研究。当全国各地陆续出现疫情,并有大量资源投入到武汉战疫之后,各式研究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有些研究直接拿细胞水平的结果,就号称对人体有效。有些研究限于方法学的不严谨,根本无法在这种急性传染病上观察到疗效。大量的研究看似热闹,却仿佛一个豪华军团面对一个未知敌人,一声令下,大家不看瞄准镜,四处放枪。
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何大一,曾经因为治疗艾滋病的鸡尾酒疗法,被评为时代周刊年度人物。他不止在一次场合,表达过对这种一拥而上,一哄而散的失望。当年SARS期间,也能看到这种百花齐放的热闹场面。但随着喧嚣散场,留下来的,已是一地鸡毛。
三月十八日 星期三
早有预计病毒会来纽约,我家在两周以前就进行了大采购,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海外华人的行动总是快人一步,因为担心国内的供应链,超市里面的老干妈和火锅底料率先被抢空。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病毒真到了纽约,大家疯狂抢购的,除了消毒液,居然是卫生纸。当第一波的卫生纸抢购潮发生时,大部分人还在网上嘲笑群盲,嘲笑新冠病毒又不是消化道病毒。但当断货的消息持续传来,当初那些嘲笑别人的人,也加入了抢购大军,导致雪球越滚越大。恐慌的人群迅速扫空了各大超市的货架,许多超市不得不对卫生纸进行限购。有的超市为了保护弱势群体,规定早上开门后一小时只允许老年人和残疾人进入。
虽然Costco人满为患,但很快有人发现,在低收入群居房集中的区域,超市的货源要更为充足。中高端超市率先断货,可能是因为中产阶级的钱包厚实一点,家里面的储藏空间也更大一些。但真正的有钱人,是不会受疫情影响到的。那些住在上东区联排别墅里的人,早就通过私人医生,由特殊渠道进行了新冠病毒的检测,然后举家到长岛尽头的汉普顿乡村庄园度假去了。2020年的夏天,对他们而言,只是来得稍微早了一些。
三月的纽约,阴晴不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比天气更易变的,是CDC的指南。理应作为中流砥柱的CDC和DOH,在过去一周频繁更新指南,对于医护人员的防护装备,从悍马直接改成了汗马。比如对于口罩的使用上,刚开始对所有人员均推荐使用N95口罩,后来改成只有近距离操作人员才有资格用N95,其他人用外科口罩即可,再后来改成对同一个病人的N95可以重复使用,只需要放在塑料袋即可。再比如对密切接触者的隔离,刚开始推荐对高中危接触者进行14天的隔离,后来改成如果没有症状,可以继续上班,监测症状即可,再后来改成即使病毒检测呈阳性,如果症状轻微,也可以继续上班,只需要戴口罩即可。戴什么口罩呢?没错,戴那些重复使用的口罩即可。这些指南朝令夕改,并非根据什么确凿的证据,无非是口罩不够、医护不够而已。随着不断有医护人员被感染的消息传出,推特上的#给我口罩#givemeppe运动也是愈演愈烈。有医生直言,“我不知道生产一个口罩需要多长时间,但是我知道培养一个医生需要多长时间。”
根据指南建议,明天继续戴口罩上班。今天全球的死亡人数,即将突破一万。这一万个逝去的生命背后,是一万个家庭的眼泪。如果这一万道眼泪能够迸发出一万道光,这些光必将撕碎黑暗,照亮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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